招魂
郦壬臣叫她先起来,三人走出了酒肆,没去管那具尸体。无论在哪个国家,像方才那样的强盗都是没有身份证明的人士,他们整日以打架截虏为生,寻衅滋事,与各国游侠厮混,游离在社会边缘,居无定所,浪迹九国,就算一不小心丢了性命,各国的官吏也不会去关心。酒肆管事的人过一会儿就会找人将其拖走埋葬了。
“要做我的家臣呢,首先要做到一件事情。”郦壬臣一边走在大路上,一边说着。
惊认出她走的是进城的方向,心里突然紧张起来,“什么事情?”
郦壬臣微微一笑,看向田姬,“君子正其衣冠,洁其身。”
田姬会意,也笑了笑,从包袱中取出一件新衣服塞给惊,然后替郦壬臣解释道:“那就是说必须得身体清洁,衣着干净!”
惊一下子脸红起来,瞧着自己脏兮兮的手足,确实太不成样子了。
三人走到城门口,惊紧张的心脏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她不能进城!
郦壬臣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说:“我明白你现在是个没有身份验传的人。你能独自一人大老远跑到邲城来,也真是有惊无险。”
惊趁乱从遥邑主人家跑出来,又是奴隶,定然没有“验传”那些东西,她这一路上活的偷偷摸摸,只能绕过每座城池的主要地段,选山林小道赶路而来。
“你不必进城,与田姬一起在这里收拾干净等我就好。”
惊听她这样说,才放下心来。又纳闷她说的“收拾干净”怎么实现,不过她没有纳闷太久,田姬很快带她来到了城外的临时驿馆,推她去里面的浴室彻彻底底洗刷一番。
原来每个城池的外面都会设有这样的临时驿馆,供来往的商贩歇脚、喂马、整顿,条件虽然破败不堪,但好在人员混杂,管理松散,不会问她们要身份证明。
郦壬臣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一副忙碌了一天的样子,田姬知道,因为惊的关系,她们原定的今日离开郑国的计划要推迟了。
三人只能挤在临时驿馆的一间茅屋里过夜,说是茅屋,其实和一间马棚无异,稀疏的棚顶常常漏下冰凉的雪水,床铺上湿漉漉的,地上也没有一块完整的干草可以卧眠。
郦壬臣心情却很平静,瞧了瞧沐浴整洁的惊,笑道:“这样就好多了嘛,看来还是个俊俏的小姑娘呢。”
惊那双倔强黝黑的眼睛头一次浮现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神态来。
三人席地而坐,就着夕阳的余晖,郦壬臣给田姬和惊看她从城里买回来的东西,摊开在地上,是一些给小孩看的大字竹简,还有刻刀、磨石、竹片。
郦壬臣对惊说:“从今天起,我教你识字和写字,既要会用刀笔写,也要会用毛笔写。”
惊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只感觉心脏快跳出胸膛,她半晌才点点头,“嗯。”
郦壬臣又从包裹里取出一卷兵书,“我想你天赋不错,等你会识字写字了,就要学这些了。”
惊看到那捆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什么也不明白,但她还是顺从的点头,“嗯。”
田姬忍不住笑起来,“你啊你,都成了我们郦氏家臣了还一口一个‘嗯’的,你应当学会说‘喏’才是。”
惊又不好意思起来,立马改口,“喏。”
郦壬臣笑笑,“这些都无妨的,以后见的人多了,总会知道的。”
田姬问:“主人去了这么半日,就只是去买这些吗?”
“当然不是。”郦壬臣道:“这几日暂且歇在这里,等等消息。”
她不多说,田姬也不多问,这么多年下来,相信主人总是没错的。
过了三日,果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厮骑快马来到邲城外的临时驿馆找郦壬臣。
连小厮都骑快马的主人家,那必然是财大气粗的范卓公了。
小厮是来送信的,三日前,郦壬臣写信给曲沃的范卓公,拜托她帮忙搞定一个没有验传凭证的奴隶的身份,方便出境去。范卓公在郑国果然神通广大,轻轻松松便给办妥了,和回信一起来的,是一封完完整整的写着惊的名字的新验传。
在郑国,求范卓公办事往往比求高官还便利许多。
郦壬臣又写了一封重重感谢的回信给那小厮带回去,那小厮恭恭敬敬道:“我家主人也说了,区区小事一桩,不足挂齿,请郦夫子宽心去吧。”
当日,没有一刻停留,郦壬臣便带着田姬和惊穿过邲城,踏上了汉国的土地。
郦壬臣这几日与她们有说有笑的,看着不是很着急的样子,直到现在她们才发现主人是多么迫切想去到汉国,不,是回到汉国。
各国为了在地缘上不被邻国轻易进攻,因此都使用了尺寸完全不一样的车轨距离,郑国惯用六尺轴距的车马,而汉国则统一用七尺的。
多出来惊一个人,于是郦壬臣将原先两匹马卖了,在边境换了一辆七尺轴距的旧马车赶路。
与崇尚奢华精致的郑国不同,汉国关塞高耸,城门覆满积雪,城墙厚实高大,屋檐多用木制,飞檐翘角,城阙俨然,没有多余的装饰。
城头上的卫兵全副武装,一字排列,披坚执锐,警惕的了望远处,像是能随时进入战备状态一样。由于汉国长年与西北狁方部落作战,需要充足的兵源和动员力,习性使然,所以全国上下都养成了这种全民尚武的风格。
一路走来,没有了江南潮湿地的温暖如春,没有了似锦的风流繁华,有的只是北国风光,冷风如刀,雪原如海,城门肃立,黑色的旗帜在呼啸的北风里飘扬,上面写着赤血一般的“汉”字,所见所闻,尽显一派汉家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