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莹补充道:“再者,相国对王上的尊崇和悉心教导天地可鉴。”
“哦?”郦壬臣差点都要笑出来了,“何可鉴者?”
王莹正经道:“汉国有古制,公卿大夫行制不得逾越君王。汉王每日午时正点进正膳,于是相国便等到午时末方进食,且每餐不过五道菜点,因为汉王菜点有时七道,有时九道,相国无论如何也不敢逾越王制,所以自己只用五道,几十年如一日,其恭谨之心如此,令其他士大夫汗颜!”
王莹又列举道:“再者,每当王上卧病,相国必会亲试汤药,朝夕问候,并于宗祠面壁忏悔,写表上书于天,祈祷神灵护佑王上御体康复。”
“还有,自相国总理百官以来,汉国再未有任何动乱,九国各得其所,无所侵犯,狁方也再未闹出大乱,这些还不够说明么?”
……
王莹陆陆续续说了一堆,郦壬臣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在下明白了。”
高傒真是好手段啊。
王莹以为她是赞同了自己的意思,殊不知她二人思考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郦壬臣问:“既然米晶大夫如此崇敬相国,何不早早毛遂自荐?”
王莹饮下一大口茶,笑道:“首先,在下只是陈述事实,并未有崇敬之情在相国身上,此相之才,还不值得在下崇敬。在下所崇,另有其人。”
郦壬臣笑道:“这真奇了,当今之日,汉境之内,还有令米晶大夫更倾佩的?”
王莹黯然道:“非也,并非今日之人,而是往日之士。郦大夫乃齐国人,恐怕并不知,在高氏之前……”她将声音压的极低,“……还有个归氏。”
郦壬臣浑身一颤,“咚”的一声,杯底重重磕在案上,为了掩饰某种猝不及防的情绪,她又猛地转头道:“惊,我的茶都见底了,为我添上。”
惊赶忙起身,弯腰添了茶。
郦壬臣语无伦次,又对田姬说:“田姬……聊了这么久,米晶大夫和我们也饿了,你去旁边的铺子买些吃食。”
“喏。”田姬一刻不停的跑出去了,像在逃什么。她心底明白,主人这是在竭力掩盖她们二人的情绪。
郦壬臣举杯喝下满满一盅热茶,温热的茶水熨平了心底的那一瞬的慌。
随后,她平静的放下彩陶杯,将苍白冰冷的指尖藏进宽大的袖笼内,脸上扬起生疏的微笑,“哦,这倒是不曾耳闻。”
王莹道:“哎,事情都过去七八年了,旁人不知也是合情合理。论起这事,当年在汉国可是无人敢提的。在下见您是齐国稷下来的高士,便随口提两句罢了。”
她说随口提两句,还真就只提了那么两句,旁的再没有吐出一字来。
对那个姓氏,连王莹这样的人都是谨慎万分、缄口不言的态度,由此可见当年情形多么严重。
郦壬臣问:“足下方才讲到首先,那必然还有其次了?”
王莹呼一口气,点点头,接着道:“其次,还因为我这人有个不好的毛病。”
“什么毛病?”
“在下瞧哪里人多,便偏生不爱往哪里凑!”
“呵!”郦壬臣也笑了,瞧她一眼,看起来也是个有点脾气的女人呢。
王莹又主动替她续上茶水,说道:“所以嘛,若足下真想在汉国立业,可一定要得到相国的赏识才行。不过足下近几日就先别去相国府邸递名帖了。”
“这又为什么?”
王莹奇怪的看着她,说:“因为现下相国大夫根本不在沣都啊,连王上也不在王宫了,郦夫子不知道这事吗?”
“什么事?!”郦壬臣手下一颤,握在手中陶杯里的热茶洒出来,溅在手背上,她也毫无所觉。
国君和相国一同离开国都,这一定不是一件小事。
王莹道:“听闻前段时间王上又犯什么病了,相国便请求王上去雍城疗养一段时日,本来计划是相国留守沣都,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改成了相国陪同王上一起去往雍城。”
“王架早已启程了吗?”
“没有,才走几日罢了。”王莹好心提醒道:“所以啊,郦夫子还是先留在沣都,待他们返程后,再去相国府邸拜访为妙。”
郦壬臣默念道,等他们回来,才是真的一切都晚了呢!
王莹没听清,追问:“郦夫子说什么?”
郦壬臣马上站起来,作一揖道:“多谢阁下款待,在下突然有急事,必得立即动身,请留步。”
哎?怎么回事?
王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大概猜出她这是要去雍城,也随她站起来,一把抓住她袖子,不叫她走,“郦夫子,你何必现在急着动身?为何不听在下一劝?”
郦壬臣被抓着,走也走不脱,看着她,叹了口气,实在忍不住道:“不是在下无礼,阁下权当忠言逆耳吧。”
王莹道:“郦夫子客气什么,但说无妨!”
“君可曾想过自己为何飘摇数年,还只是个区区十六级大夫吗?”
“……”
这下轮到王莹哑口无言了。
郦壬臣道:“阁下方才言道,每日拜见相国之人如过江之鲫,一面难求。然相国此去雍城,行仪仓促,其门下三千必不会倾巢随行。且,沣都黔首知此事者,甚少,别国游士知此事者,愈甚少。吾等不趁此良机,更待何时!”
王莹目瞪口呆,感觉脑袋像是被大棒敲了一记似的。她的手慢慢松开了郦壬臣的衣袖。
郦壬臣收回袖子,理平展,快步走下台阶,走出茶棚时,她回头对王莹道:“君一生之所求为何?可想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