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极暗,视野不佳,船外目力所及之处,皆是平静无波的黑色湖水。湖水之上,四处散布着星星点点的幽火。
船尾缀着数不清的幽火,它们漂游在水面上,跟随着小船浮动漂游。
知慈呆滞地看着这美丽而诡异的景观。离得近了,知慈才发现那幽火实际上是一盏盏缓缓旋转的走马灯,每一盏走马灯之上的图案都截然不同。而走马灯灯芯的火焰,便是幽火的光源。
知慈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火焰,似蓝非蓝,似青非青,不似凡间之物,反倒像神话传说中的灵宝。
知慈无端联想到了灵魂,这火焰就像把人的灵魂给点着了才会燃烧的颜色。
就在知慈盯着盏盏华灯出神之际,有声音在知慈耳边响起。
“这些,都是凡人的灵魂。”
这声音空旷而毫无感情,知慈猛地回头,见到船头站着一个黑帽兜身的“人”,身形看起来是位女性。
兜帽没有身体,虚影构成的手臂一手执船桨,另一只手则托着一个八卦罗盘。当知慈向祂望去时,祂也微微转头,但兜帽之下漆黑如深渊,什么都看不到。
知慈还没开口,兜帽已经看穿了她的疑惑。
“这里是阴阳交接的往生黄泉,时间在这里静止。凡间将死之人,灵魂便会来到此处,在回忆构成的走马灯中回顾漫长的一生,而回忆结束,人死灯灭,他们便走向了真正的死亡。”
“而我,便是亡者灵魂的摆渡人。”
听着对方平静无波地谈论着生死,知慈心中毛骨悚然。周围缺乏真实感、又时刻能将她吞噬的气息又让她清楚知道,自己并非身处真实世界。
“那我也要死了吗?”知慈尽力保持镇静道。
“你?你不一样。”神明无情的声音道,“你阳寿未尽,灵魂却误闯三界通路,才会出现在这里。”
三界通路?
知慈想起自己死前身处的那间贴满了镜子的诡异密室。
她小时候曾听家乡的道士说过,在风水之中,镜子对贴,镜像空间的尽头会直通阴间。那时她只当道士吓唬人,却没有想过这竟是真的。
“所以我没死?”
神明道,“是。你身体尚有阳息,灵魂却误入死者的地界。”
“不过不必担心,我对光顾生意的客人向来特殊照顾。所以我会将你的灵魂送回阳间。”
自己何时竟有幸光顾神明的生意?知慈望着黑袍手中的八卦罗盘,脑中灵光闪过,“你是……你是救了赵晏然的神仙,你是无生老母!”
神明没有否认,道,“无生老母不过是凡人为我取的名字。他们供奉我,希望用虔诚和信仰换得我的庇佑。”
神明继续道,“不过,我从不庇佑凡人,只与凡人签订契约,以寿命为代价,实现对方的愿望。”
知慈明白祂的意思。当初她为救赵晏然,也曾以心头血为媒介与祂签订过契约,用十年寿命换赵晏然重获健康。
但自己后来后悔了,于是立刻被契约反噬,开始出现心脏绞痛的症状。她之所以去青牛观,便是想问问有没有补救之法。
神明道,“依照你我签订的契约,我会取走你十年寿命,将你送回阳间。不过,你要好好珍惜接下来的日子,因为等你回到阳间那一刻开始,你便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了。”
“什么?!”闻言,知慈的心猛地下沉,“我怎么就只剩三个月可活了?”
神明抬起衣袖,一本竹册便飞到了知慈面前,“生死簿记载你阳寿总计二十六年三个月,你今年十六岁,再减去献祭的十年寿命,因此只剩三个月可活。”
知慈闻言,很不甘心,“可我当时剜心头血时,并不知道自己只能活到二十六岁。而且我现在后悔了,我一点也不想用自己的生命去救不值得的人。”
知慈又道,“要不你把赵晏然的健康收回吧,让他变成一个废人,或者直接死了也可以。”
神明道,“落子无悔,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
知慈见神明不答应,心一横道,“那我不想活了。反正回去了也活不了多久,还要被契约反噬,忍受心绞痛折磨。再说,我救的人还是个负心汉,难道要我回去看他和他的心上人你侬我侬吗?”
然而出乎知慈意料,神明固执道,“你得回去。”
知慈敏锐发现了祂的不对劲,于是坚持道,“不要。我不回去了,剩余的三个月寿命也送给你好了。”
神明沉默半晌,终于,祂平静高深的声音有了情绪。
“……唉,同你说实话吧。我自地府混沌中化身,生来便和同类们在这里摆渡亡者灵魂。想要修炼,便只能一边躲避着正神的注视,一边私下搜集阳间生灵的贪嗔痴念。”
“我与你签订契约,目的是自你后悔之时,吸食你的嗔念,而这也是你会心痛的原因。可你不愿回到阳间,我就白费了功夫。”
知慈皱眉听完祂的话,心中得出了结论:自己招惹的这位神明是某种不干净的邪崇。
与此同时,她疑虑重重,不知祂突然向自己交代底细,是打的什么主意。
神明道,“你既不愿受苦,那这样吧,我还有一桩交易,你一定会感兴趣。”
神明继续道,“我仍会将你送回阳间,在你剩余的三个月内,我不会伤害你。这期间,你若能献祭上你所救之人的嗔念,我们之间的契约便一笔勾销,你的寿命我也会如数奉还。”
神明的意思是,让她献祭赵晏然的贪嗔之念?
知慈一边消化神明的话,一边问道,“那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