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山下雪了!
12月快见底了,雨越下越少,其实这边比起家乡是不冷的,至少不会下雪。但我总觉得冷,因为羽绒服太厚重,我固执地认为穿得太厚会削弱一个人的帅气,那至少我的帅气不能因为这个被削弱。教室里也时不时开着空调,这个时候再喝杯热的,手不僵能写题就行了。但是每次下楼跑操或者课间去趟小超市都要给我冻得上下两排牙齿打架。
于是每次在外我都咬紧牙关,快零下了又怎么样,这造型是自己选的,我死也要保持,发型已经不尽如人意了,穿什么穿多少我自己还不能做主么?那段时间把表情绷得特别不好看,乔兔还以为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这心事也是说来就来,说有就有。
我妈最近和我通话的频率高得有些不正常,她自己好像没太察觉。但我觉得不太对劲,因为好几次她都在上课时间给我打电话,我总会等到晚自习放学回去再给她回电。问的也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问题,问我的睡眠问我的成绩,就是不问我想不想她。
我说妈妈你问吧,我会说想你的,这不下个月就放假了嘛,放假来接我吗?
我妈文化程度不高,小时候家里穷,没条件读大学,十几岁就出来做生意创业了,一步一步,勤劳谨慎,这才有的今天。她生我生得晚,退休却退得很早。这几年,年轻人选择结婚的越来越少,婚庆行业愈发困难。她把公司那栋楼转让了出去,连同几个小小的铺面,一齐转让给了那个讨人厌的星巴克表哥。租金不少,足够她在未来的十年二十年继续像现在这样宠爱我。
我这人只懂花钱,不懂该怎么省钱,用我妈的话来说,这叫“寅吃卯粮”。但我不这样觉得,虽然不像她那样具有商业头脑,但我认为我存钱自有一套。她读过的书少,因此在有关于我学习上的一切开销她绝不含糊,买文具买书甚至画册和套装漫画都能找她报销。她也不看发票,我经常为了手头那点儿盈余,虚构报销的数字。
“来,但是家里的小门店都卖了,车也换了一辆,新的还没有以前那辆一半贵。”她说。
“是不是生意上遇到什么了?不应该啊。表哥那朋友圈不是还在天天炫富么?夸张得要死,搞不清楚的还以为那栋楼是他家的呢。”
“不是,生意上没有遇到任何问题,妈妈只是累了,你知道吗?也不奢望你以后必须为我分担多少,我只给你你想要的自由。所以你知道妈妈累,要多体谅。好不好?宝。”
不可能没有问题,如果没有问题她不会这样说话的。她以前都是喊我秋秋,很少喊我宝,只有小时候不懂事惹她生气或者闯了什么祸的时候,才会这样喊。
我心一直悬着,但她不愿意说,我就没再问下去。等到合适的时候,她会告诉我的,我这样想。
挂了电话,我突发奇想,跑到老式小区楼顶上想看星星。小的时候,我妈带我去外山露营,看了好多星星,外山还能骑马,那时候我还不能自己骑一匹,她就在身后抱着我,对我说我是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人。
我觉得不是,我知道不是。
她最爱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大方的人,大方地给予我最深的伤害。
这老式小区楼建得特别矮,一共就六层,楼道里还有住户堆着多年不曾移动的蜂窝煤。我到房顶发现这放了好多盆栽,抱着我的烟灰缸挤了一身灰,一抬头才发现,又忘戴眼镜了。在弄丢三副框架眼镜以后,我就改戴隐形眼镜了,方便,只是晚上睡前必须摘下来,我怕我忘,总是一回屋就取掉。
看不清楚就看不清楚吧,现在再下楼戴好眼镜再回来太麻烦,我懒,反正衣服也脏了,我靠坐在地上就不想动了,烟一支接一支的抽,不知道抽到第几支的时候,“我”出现了。
我本能地想给他挪个位置,又笑了一下,觉得他并不需要。
“你说的对,抽烟不需要学,只需要很多郁闷。”每一口烟雾都是我想要逃离的现实。
“大冬天的你就穿这么点儿?冻不死你。”
我瞪大眼睛,
“我都没评价你,你还好意思说我??你那毛衣从去年就没换过吧?你这成年人什么破审美?穿得跟个火龙果一样。”
那是件高领的毛衣,特别玫红,但又因为他的浅金色头发这么一搭,显得特别,那什么,妖冶。妖冶已经是比较好听比较委婉的形容了,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视觉上的冲击特别巨大,怎么看怎么难受。
“你幼稚。”
我不喜欢听这话,我同桌就经常这么说我。在我用手上的小皮筋变幻各种花样的时候,上课和下课我总会不自觉把玩,随便把它箍在几根手指上,慢慢握拳,再慢慢张开。我觉得这样很解压,我吃糖也是为了解压。他说这有啥好玩的,我便把那皮筋取下来,两只手拿着,一顿乱扯乱比划:
你看你看,正负无穷的无穷蝴蝶和蝴蝶结宇宙大爆炸天津小麻花
他问我你这皮筋哪儿来的,我说哦这是买发胶买多了商家送的,可能以为我是女生吧。
然后他就说我幼稚了。
我撒谎了,这皮筋是我的心理咨询师给我的,让我一直戴着别取下来。每次感到想要伤害自己的时候,就用这皮筋弹一下自己。我弹得手背手腕都肿了,几次想扔,发现不行。这玩意好像是她们咨询室在哪定制的,标签上有串小小的编号,扔了肯定会被觉得不配合。于是从初中起,我就一直戴着,它就压在我的手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