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亲跳江的前几天,有一次问李延竹,要不要到隔壁的相公堂子当小倌,说他长得这么好,肯定赚钱多。
李延竹那时候十岁,从小耳濡目染,这些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听了之后毛骨悚然哇哇大叫地跑了,在路边上睡了三天都没敢回去,他娘平时忙着接待客人,也没功夫管他跑去了哪里,直到他回来才数落了他几句怎么到处乱跑。
好在后来他娘看他实在不愿意,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延竹不觉得他娘跳江这事怪自己,她又不缺吃不缺穿,总不至于儿子不当相公她就活不了了吧。
据说从江里捞上来那具尸体被扔去了南山的乱葬岗,又过了几天,李玄霆来了。
一问才知道,人早就已经没了,李玄霆只好把李延竹带走,吴妈妈当时还管李玄霆要钱来着,说小李也是阁里的人,不能随便就跟他走了,亲爹也不行,更别说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出来李延竹有几个爹。
李玄霆听了之后说他没钱,然后把吴妈妈打了一顿。
李延竹被自称是“亲爹”的人带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住在几间小草房里,李玄霆只和他一起住了几天,就消失不见了。
自己住着,李延竹也没跑——跑还能跑到哪去,待在这至少还有个屋顶,有几个农妇轮流给他送地瓜饼子窝窝头,有个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是随时有可能回来的“爹”。
没过多长时间,李玄霆果然回来了,并且问他要不要去个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当然不能错过,李延竹装了几件衣服背起包袱就走,走到一个镇子里,路上有举着草靶子卖糖葫芦的,李延竹看见就走不动了,苦于没有钱,问李玄霆能不能给他买一个,将来肯定还他钱。
李玄霆给他买了两个,说不用还,然后领着他到了一处山脚,指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说上去就有新鲜玩意的,叮嘱他如果有人问他是谁,就告诉他他爹叫李玄霆,人家就会带他上去了。
李延竹问他怎么不一起上去,李玄霆站在路口冲他笑着摆摆手,说他还有事要忙,今天先不陪他一起了。
不一起那就算了,李延竹也朝不远处的人摆摆手,甩了几下背上轻飘飘的包袱,迈着轻飘飘的步子上山了。
走了一段路,果然遇见了人,还是个特别漂亮的大姐姐。
大姐姐睫毛特别长,眼睛好像黑宝石,巴掌大的脸白得都有点透明,如果不是是穿了一身披麻戴孝的丧服,活脱脱就是仙女下凡。
十一岁的李延竹私以为,大姐姐长得比江流阁除了他娘以外所有姐姐和阿姨都好看。
大姐姐问他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李延竹就是觉得这姐姐还挺温柔的,就照着李玄霆告诉他的说了。
“我爹叫李玄霆,他让你们带我上去。”
大姐姐身边还有一个男的,同样也是披麻戴孝,听了这话,俩人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变了,大姐姐问他:
“李玄霆带你来这里的?他人呢?”
这问题不难回答,李延竹坦诚相告:“是他带我来这的,他已经走了,我自己上来的。”
然后——然后李延竹现在就躺在柔云派的某个角落里,莫名其妙地回想着这些陈年旧事。
扒开这些事重新看看,他发现自己看不懂里面的两个人——一个是李玄霆,一个是漂亮的大师伯。
自从遇上这两个人,事情就变得让他摸不着头脑。
“墨大哥,”李延竹抱着枕头仰面朝天,向外面的墨悲道,“你为什么给李玄霆效力?你不觉得他很讨厌吗?”
墨悲一愣,随即道:“少爷,我知道您与教主之间有结,但于我而言,教主是个值得敬慕的、很好的人。”
李延竹已经好奇很久了,这下更忍不住了:“墨大哥,李玄霆救过你?”
墨悲略一沉吟,神情有些微妙,“……也差不多。教主曾救过我家人的性命,为教主效命,我是心甘情愿的。……教主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
李延竹虽然心里有点不屑,觉得这忠心表得太夸张,不过还是没说出来,闷闷地翻了个身。
窗棂忽的一阵震动,似乎是一只鸟扑棱着翅膀落在了窗框上。
李延竹没在意,墨悲却警觉地走过去,小心打开窗子,继而单手将窗外一只雪白肥胖的信鸽捏了进来。
“少爷,这里有封信。”
李延竹把枕头一扔,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飞到这肯定是给我的信,我看看……好胖的鸽子,我有点饿了。”
说完,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一骨碌又躺了回去,四仰八叉地摆成“大”字形,没精打采道:“算了我不看了,李玄霆肯定不让你给我看,你直接给他吧。”
墨悲将鸽子放回了夜色中,拿着小小的竹筒递到李延竹床前,“少爷终于想吃饭了?教主早已命人准备了饭菜,少爷快去吃些吧——您是教主的亲生骨肉,不是犯人,教主让您在这间屋子里,也并非有意禁锢您的自由,既是您的信,您自然看得,您看完我再交给教主也不迟。”
墨大哥哪哪都好,只是总给李玄霆说好话这一点他真受不了。
他闷闷不乐地接过圆形小竹筒,打开拿出里面的信纸,用力一抖展了开来——
一个字也没写。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写了一个字,是末尾落款的地方端丽秀劲的“戚”。
想都不用想,这无字天书肯定是大师伯搞的幺蛾子,李延竹看着那个行云流水的“戚”字,更郁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