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气不足地咳了一声,李延竹抬脚和大师伯一同跨过马鞍,头微不可查地往她那边偏了偏,低声道:“谢谢大师伯……你盖着盖头都能看见?”
走出几步,戚明雪才回答道:“我还想问你,为何什么都不盖也看不到。”
李延竹心里有只上蹿下跳的小鬼,做贼心虚,手心的汗都出来了,只好故技重施,扯了块油腔滑调过来当遮羞布:“照您这么说,您把红盖头给我盖着得了,反正盖不盖都一个样,还省得我让你两位师弟剜眼刀。”
不远处的司仪盯着这小两口看,心道您二位这会儿还有功夫蜜里调油呢,这到底是有多少话要说,从下了轿嘴皮子就没停过,先坚持坚持,一会儿到洞房里,门一关,一晚上还没有你们俩说的么?
司仪是从外面请的,对这婚事的内情了解的不多,不过他阅婚无数,成婚之前就互相熟稔的小夫妻也见得多了,这多半是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无话不说无事不谈惯了,大红大绿的喜服也拦不住他俩打情骂俏——
你们打情骂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有这般恩爱的爹娘,将来的娃娃也不知是几世才修来了这福气,哎呦,这新婚的小两口……
鞭炮锣鼓齐鸣,司仪脸上的笑意忍不住加深了几分,目光欣慰地看着向前走来的一双璧人,再次清清嗓子,拉长声音:
“火盆跨过,无灾无祸!”
戚明雪提起婚服衣摆,迈过矮矮的火盆,李延竹同样十分欣慰,因为这下他终于能听懂司仪大哥嘴里歪歪唧唧的到底都是什么了。
跨了马鞍、火盆,最后又跨过低低的门槛,“新妇”算是入了门——自家的门——新人可以在堂前等待长辈落座,行拜堂礼了。
七年前戚明雪与曲明霁的婚礼,在场的长辈不仅有老掌门夫妇,还有其他门派中不少应邀前来的前辈。但如今老掌门夫妇早已入土,这一言难尽的婚事也自然没法邀请别派前辈,所谓的“长辈”只有李延竹的父母。
李延竹的来历在场众人不清楚也传了个一清二楚,热切交谈低声讨论之中,李玄霆缓缓步入了正堂。
他仍旧一身玄服,只是衣摆只是隐约可见暗红的花纹,李延竹一眼就瞅见了他的小心思,本来就一脑门官司,这下更添堵了。
正堂中央,墙壁上的红绸布泼洒一般垂挂下来,下方的一桌二椅庄肃摆放,桌上铺着红布,一对龙凤喜烛在烛台上高烧。
李玄霆目光扫过礼堂中的几十上百人,随后落座,望向站在他面前不远处、手握红绸的李延竹,以及盖头遮脸的新娘,嘴角生出一丝不明显的弧度。
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有些暗了,十几名小厮与婢女鱼贯将礼堂中摆成两排的红烛点燃,偌大的厅堂火光燃起,立即亮堂了起来。
柔云派是江湖门派,弟子们基本上自力更生,为数不多的仆人只有柴房几个砍柴做饭的老头老妇,这些婢女小厮自然都是李玄霆为了婚礼安排的。
李延竹发觉落在身上的目光,眼神漫不经心地移向别处,却发现挤在红毯两侧的弟子们也在盯着自己看,只不过这些视线就五花八门了,有娇羞地瞧着自己脸颊泛红的,有怒目而视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块的,也有畏畏缩缩不敢直视的。
“你们说是姓李的小白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所以才逼大师伯成亲,可我看他面无表情的,似乎也不像是沾沾自喜的样子。”
“师弟你这就不懂了,面无表情就是在得瑟,你想,他要是满脸眉飞色舞阴谋得逞,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就是他打的下流算盘逼大师伯成婚么?他这样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偷着乐,指不定还有人以为他也是被逼娶亲的呢!”
“什么,难道他不是被逼的?我还以为……”
“……”
好在李延竹在柔云派被喻掌门谆谆教导了七年,加上天赋异禀,四周不管喜怒嗔痴,他一概厚着脸皮笑纳,泰然自若眼皮都不颤一下地听司仪喊道:“长辈落座,请新人敬茶。”
话音落,几名粉面桃花的婢女端着茶盏上来,新娘先接过一盏茶,李延竹则接过她手中的红绸,立在原地,看她在侍女牵引下走到李玄霆面前。
右边的椅子空着,李玄霆坐在左侧,静静注视着新娘,傲倨冷峻的面容上难得地现出几分和煦,戚明雪双手端着茶盏递到他面前,道:“请用茶。”
按理说她该在这句话前面加上“父亲”两个字,戚明雪也不是第一次成亲,当然不存在不知道的问题,只不过微妙的,或者说有点不给面子的,她就是没说,只是静立原地,不言不语地端着那盏茶。
空气似乎难以言喻地凝滞了,在场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须臾,仿佛根本未曾有过停顿一般,李玄霆伸手接过她的茶盏,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微笑点头:“好儿媳。”
四下再次响起了沙沙的私语声:“完了完了,咱们柔云派的貌美又武功高强的大师伯就这么成了别人的媳妇儿了,关键这家人还是咱们柔云派的仇人,这传出去江湖各派不得群起攻上柔云派……”“这李玄霆脸皮也是真厚,大师伯不叫他爹那就摆明是不想认他这个卑鄙无耻的爹,他居然还好意思喊大师伯是儿媳,父子俩都是一样的恬不知耻……”
李玄霆五感何等灵敏,即便那些声音压成一线,他也照样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发挥了众人口中“恬不知耻”的本事,笑眯眯地等着李延竹奉茶。
李延竹手里的喜绸这下交给了新娘握着,他端着茶盏来到李玄霆身前,和他对视了一瞬,最后还是双手将茶送到李玄霆面前,口气难以避免地带了点不情不愿,但终究给了个面子,说道:“请喝茶,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