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通宵达旦的欢愉之地,午后的平康坊透著一份难得的幽静。晁灵云走进坊间南曲,熟门熟路地叩开一座宅院的大门,为她开门的仆人一见到她,便露出瞭满脸笑容:“今日总算将娘子盼来瞭,绦真娘子每天都在念叨你呢。”
“我早就想来瞭,奈何杂事太多,今日才找著机会过来。”晁灵云将毛驴丢给仆人照料,自己直奔客堂,去见绦真。
绦真是平康妓中的翘楚,以聪慧闻名于坊间,容貌倒在其次。
晁灵云走进客堂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一个人下棋玩。
绦真抬头见到晁灵云,高兴地收起棋子,笑著问:“难怪今早喜鹊叫,是什麽风把你给吹来瞭?”
“春风。”晁灵云回答。
这暗示著她最近过得还不错,绦真便放瞭心,继续用暗语问晁灵云:“前些天你在牛宰相府中,得瞭什麽赏赐没有?”
“别提瞭,不但没什麽值钱的赏赐,还伤瞭一个人的心。我险些吃大亏,后来又惹瞭不少风波。”晁灵云也用暗语作答,随后将自己意外结识光王,被牛宰相送进光王宅,又进入教坊拜元真娘子为师的经过,对绦真娓娓道来。
出于某种她不愿深究的心理,晁灵云没有对绦真透露李怡的真正性情,更没提他与她之间将会进行交易的事——毕竟绦真会将自己所说的一切都向上报告,这也许会给对外装哑巴的李怡带来麻烦,撕破自己与他的“君子协定”。
既然哑巴王那麽信任她,就冲他这份坦荡,自己也不能先做小人。晁灵云心裡暗暗拿定主意,隻将光王描述成一段露水姻缘,纵是这样,她这几天跌宕起伏的经历,也已经让绦真连连咋舌。
绦真听罢沉思片刻,对晁灵云说:“你能够拜元真娘子为师,对我们将来的行动大有助益。此人是御前供奉第一部的娘子,达官贵人趋之若鹜,你跟著她,将来长安城中的王宅相府,甚至皇宫禁苑,就没有你去不瞭的地方。隻是这个光王……你没被他占什麽便宜吧?”
“没有没有,”晁灵云拼命摇头,面红耳赤地否认,“光王这个人你也知道的,就是个哑巴王嘛。他虽对我起瞭非分之想,但我不为所动、严词拒绝,所以才被他一怒之下撵出瞭王宅!至于说我善妒云云,那都是他为瞭挽回颜面的虚词!算瞭,不提他瞭,其实这次也多亏有他,我才能提前进入十六王宅,见到瞭一直思念的郎君。”
“郎君他样貌如何?”绦真用暗语问。
“他生病瞭,气色很不好。”晁灵云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告诉绦真,“我很担心,他身边都是些刁仆恶奴,根本不会好好照顾他。”
“我知道瞭,我会去请教大人,问问我们能否帮上忙。”绦真说完,又有点担忧地叮嘱晁灵云,“你这几天的际遇,有些巧得过分,我总担心这背后另有玄机……罢瞭,我们先走一步看一步,你自己万事小心。”
“我知道。”晁灵云心虚地点点头,被绦真敏锐的直觉吓到,背后悄悄冒瞭一层冷汗,“阿姊,之前寄放在你这裡的东西,我想先取走。今日我不便多留,改天再来看你。”
“这麽快就要走?”绦真起身走到寝室,从箱笼裡取出一个包袱交给晁灵云,很是舍不得她,“至少留下来用饭吧。”
晁灵云摇摇头:“不瞭,我还得去买樱桃毕罗呢。”
“张傢食肆的樱桃毕罗?”绦真忽然笑瞭,见晁灵云点头,便执意拉她坐下,“别的没法帮你,这件事倒是容易。你不用跑去买瞭,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真的?”晁灵云喜出望外,“我要买三个。”
绦真唤来侍儿,吩咐:“去告诉张大郎,就说我想吃樱桃毕罗,叫他多送些来。”
“娘子这样说,张大郎可得乐坏瞭。”青衣侍儿掩口一笑,退出客堂。
晁灵云便安心地留下来陪绦真聊天解闷,顺便喝茶吃点心。
时间不知不觉到瞭申时,忽然就听见侍儿在堂下笑著,怪腔怪调地通报:“娘子,毕罗来也。”
绦真轻轻笑瞭一声,正色道:“休要胡闹,快请大郎进来。”
隻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下一刻,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便风风火火地大步进堂,手裡提著一隻食盒,望著绦真露出一脸憨笑:“娘子终于肯赏脸,尝尝我为你做的毕罗瞭?”
绦真转著手裡的团扇,一双含情目斜睨著张郎,但笑不语。
张大郎径自坐到绦真身边,亲手揭开食盒的盖子,隻见裡面整整齐齐码著十几个毕罗,正散发著喷香四溢的热气。
“我这毕罗一天隻出一炉,便是天子来买,也难买到那麽多。”张大郎满脸自豪地吹嘘,又覥著脸讨好绦真,“但若是娘子你想吃,那就是要多少有多少。就像我对你的情意一般,永远无穷无尽……”
一个彪形大汉说起令人肉麻的情话来,那效果简直是触目惊心。晁灵云坐在一边旁观,觉得自己的牙都快要被酸掉瞭。
这时张大郎已经亲手拿纸托著一个毕罗,递到绦真面前。晁灵云注意到他手上纹著一隻斑斓的蛇头,那蛇的嘴就纹在虎口上,连毒牙、蛇信都纹得活灵活现,就好像一隻蛇叼著毕罗,正试图吞咽一般。
“快尝一口看看。”张大郎拿著毕罗,一脸期待地盼著绦真咬一口。
绦真嗔怪地瞪他一眼,提醒道:“我妹妹在呢。”
张大郎听得一愣,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堂中还有别人,扭过头看见晁灵云,一张忠厚端正的脸上浮起憨笑,说出与外貌反差极大的轻薄话:“原来我小姨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