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帐外不便多言,陈霂将他迎进了帐中。
大帐内与外面的严寒相比,简直是温暖如春,沈鹤轩脱下大氅,搓了搓冻麻的双手,对着连呼热气。
陈霂道:&ldo;沈先生辛苦,你腿脚不便,这一路千里之遥,我实不该让你走这一趟。&rdo;
沈鹤轩回道:&ldo;陛下不要说这等见外的话,能为朝廷尽忠竭力,是我等为臣子的本分,好在这一路上未遭金兵伏击,总算平安抵达了。&rdo;
&ldo;陈将军前几日已经去了永安,想来阿勒根也快要来了。&rdo;陈霂凑近了些,低声说道,&ldo;我军严阵以待,只等先生前来,我们即可依计行事。&rdo;
沈鹤轩点了点头,问道:&ldo;陛下和元南聿商量的如何?&rdo;
陈霂道:&ldo;他对此计并无异议,一切计划都在进行中。&rdo;
&ldo;那就好。&rdo;沈鹤轩将热茶放于一旁,&ldo;元南聿能征善战,在辽北连战皆捷,为人又忠勇异常,可为我们所用。&rdo;
陈霂微颔,心中对沈鹤轩方才的那番评价十分赞同。
沈鹤轩话锋一转:&ldo;只是如今要对付湛清的计策稍加改变,臣不远千里而来,所为正是此事。&rdo;
依付湛清先前所言,他们先放出消息,让金国人以为陈霂要发兵永安,若阿勒根增援,则兵分两路,一路引金兵主力入清潭洞,与元南聿合兵围歼敌人。另一路随陈霂去攻永安,彼时阿勒根的亲眷尽在他们掌中,以此为要挟,对攻下泰宁大为有利。
沈鹤轩此话一出,让陈霂骤然惊诧不已。
&ldo;陈名琛不用去永安了。&rdo;沈鹤轩捋了下颌下青须,低声说道:&ldo;让他带兵去泰宁。&rdo;
&ldo;什么?&rdo;陈霂双目圆睁,不可置信的说:&ldo;事关重大,沈先生何出此言?&rdo;
沈鹤轩道:&ldo;让曲角带着少数人马,将金兵主力吸引到清潭洞,只要阿勒根来永安,泰宁城内必然守备空虚,我已将新带来的四万大军埋伏于泰宁附近,瞅准时机,便可一举攻城。&rdo;
陈霂摇头笑道:&ldo;沈先生怕是想的太简单了。阿勒根就算去援永安,也不会让泰宁城的守军尽数出动,泰宁城易守难攻,你有多大的把握,能保证我军攻下泰宁?&rdo;
&ldo;所以此战的成败,关窍不在泰宁,仍在永安。&rdo;
陈霂被沈鹤轩的话绕糊涂了,奇道:&ldo;这话我又不懂了,先生的打算,不妨今日直接说清楚吧。&rdo;
沈鹤轩冷道:&ldo;我军发兵永安,必走赤峰口,只是需要急行军,最少提前三日抵达。所以,攻城的日子并不是元南聿知道的下月初九,而是初六。&rdo;
陈霂问道:&ldo;那依先生之见,军中诸将派谁去援清潭洞合适?&rdo;
沈鹤轩微眯双目,只顾低头喝茶,半晌没有说话。
&ldo;不可!&rdo;陈霂大怒,&ldo;你这是要将元南聿置于死地!&rdo;
陈霂终于听明白了,沈鹤轩让诸将各司其职,唯独不说让谁带兵去清潭洞,他不是没想到,而是压根就没打算派人去!
或许,沈鹤轩的更深一层的想法,是要让元南聿成为向阿勒根传递错误情报的工具!
诚然,沈鹤轩此计若能成功,对晟军将大为有利,只是太过诡诈恶毒,若无晟军增援,仅凭元南聿一己之力,定不是阿勒根的对手,如他一旦被俘,恐有性命之忧。
&ldo;陛下对元南聿有情,他何时对您有义?&rdo;沈鹤轩也不怕得罪陈霂,直言说道,&ldo;陛下对他的宠爱,已到了让朝臣侧目的地步,可他是如何对您的?他虽忠勇,忠的却是封野。若今日您与他异地而处,怎知他不会为了封野,出卖陛下?&rdo;
陈霂一惊,顿时瘫坐于椅上,脊背如同被寒冰刺入,阵阵发凉。
沈鹤轩是社稷之臣,所言并无私心。陈霂知道,他今日所思所言皆是为朝廷考虑。辽北不过是肘腋之患,北境四府却俨然已是国中之国,若是再让封野将辽北七州大半收于囊中,对朝廷而言就更是尾大不掉的心腹大患。若北境四府再起波澜,刚稍有起色的大晟江山,便又会被封野拖入腥风血雨,风雨飘摇中。
&ldo;陛下可是担忧元南聿安危?&rdo;沈鹤轩半眯着眼问道。
陈霂没有立即回答,他与沈鹤轩对视了半晌,许久之后,才勉强着点了点头。
沈鹤轩又道:&ldo;那陛下是否敢与臣打个赌?&rdo;
陈霂颤声问道:&ldo;你打算赌什么?&rdo;
沈鹤轩答道:&ldo;赌假使元南聿被俘,会不会供出我们告诉他的出战计划?&rdo;
&ldo;沈鹤轩,你……&rdo;陈霂说不下去了,他对这个赌局毫无信心,沈鹤轩咄咄逼人,分明是是在向他施压。
&ldo;臣赌他会!&rdo;沈鹤轩向前一步,双膝委地,重重跪于陈霂脚下,&ldo;陛下,此役关乎我大晟百年江山,封野已与朝廷分庭抗礼,若再割走辽北大半土地,敢问陛下,朝廷还有无辖制他的能力?&rdo;
陈霂思绪烦乱,犹如千钧重担压在心头,他无力地抬起手,示意沈鹤轩不要再说了。
沈鹤轩见他已然动摇,更进一步说道:&ldo;臣今日再斗胆一问,您如此看中元南聿,倘若他日封野剑锋再指王幾,他是选择听命于封野,还是选择对您留情?&rdo;
强调你所在乎的,质疑你所怀疑的。
所谓杀人诛心,指的就是沈鹤轩方才的这番说辞。
陈霂清楚的记得,在乾清宫,元南聿曾亲口对他说过,封野与他早晚还会有一战,到那时,他不会对自己留情。
陈霂用手捂住双眼,他向来精力旺盛,此刻却倍感疲惫,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扼住了他的脖颈,压抑的让他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