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观众认出她:“顾逸!”
她笑嘻嘻地打招呼。
“又喝多了吧!”
“别打脸,别打脸。”她缩着脖子钻进去,观众都知道她的人设,女酒鬼。另一个人设,只要开场,三句话就听到。
在工作之余她是个脱口秀演员。今天晚上她第二个出场,稿子在周中就写好了,还没来得及背熟,台上八成也不会按稿子来。她的台风余都乐总结过,顺水推舟,顺势而为,见风使舵,及时行乐。
和她的人差不多。
ounce中文名“盎司”,是个在襄阳北路小洋房二楼的小酒吧。一楼是个经营不善却装潢考究复古的书店,靠卖酒撑着双语脱口秀开放麦。叫“盎司”是因为老板诗意地觉得,喝过酒的人无比感性,而让灵魂轻盈起来的大脑里的杏仁核,也许只有一盎司。二楼是个沙发酒吧,舞台像个客厅,背景上有满书架的书和一扇真窗子,开着任音乐和笑声飘出窗外。暖场期间放的都是loun音乐(沙发音乐),慵懒多变,随性浪漫,和不规则摆放的沙发、高脚凳和琳琅的酒一样,进来就有一种全身心放松的惬意。酒吧生意一直都很好,讲脱口秀也像是融入在其中的背景音,无论顾逸,还是其他讲中文或外语的演员,只要走上舞台,座位里只会发出笑声,是都市夜晚的气氛组。
顾逸在后台候场,顺着缝隙里偷窥观众,寻找可以互动的对象。前排都是喜欢互动的观众,有些甚至是带着段子来挑衅演员的饭碗。偏右坐着个帅哥,握着手机看着书架出神,四舍五入像在看她。灯光昏暗看不太清,但暖黄色的灯光照到他的脸,有棱有角,哪怕低调都掩不住帅的类型。
倒是没发现书架缝隙里有人看他。顾逸自认为不是个特别看脸的女人,但帅哥不看两眼不可能,这不是浪费社会资源吗。平直的眉骨,略有小驼峰的直鼻和漂亮的嘴唇,下巴略方,整体轮廓却不具攻击性,也许是圆颅顶造成的;尤其配了一双漆黑的眼睛,卷发梳在脑后露出额头,整个人有点文艺,又有点忧郁。她很容易被这种看起来有故事的人吸引,当然,长得帅,吸引的不只是她。
余都乐在身后问:“是不是看第一排那个帅哥?”
“你怎么知道?”
“已经有至少十个女孩儿在问他要联系方式了。”
“这么火爆?”
“帅哥多,但是这一款不怎么油腻还冰山的,凤毛麟角。在我这儿乱搭讪的多了去了,谁还没有点想糟蹋高岭之花的欲望。你也想试试?”
“我不配。”顾逸这话是自嘲,她踩着帆布鞋邋邋遢遢的,的确是完全不具备竞争力。
“很有自知之明。”
“但我好笑啊!”顾逸两手在空中转个圈,往鬓角一捋,捋出了点圆滑的气势走了出去。
“大家好,我是顾逸,我又来了。”
台下稀稀拉拉的掌声,她习惯了。
“今天有第一次来的吗?”看到过半的举手,顾逸笑了:“看来我们盎司是个没什么回头客的地方。”
笑声就此开始。顾逸习惯性地会闲聊两句,慢慢引到自己的主题,她当然没有放过和帅哥互动的机会:“这位帅哥,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帅哥点了点头。
“是为什么来看脱口秀呢,因为这是你喜欢的休闲吗?”
“就是抽中了。”
“哦,明白了。抽中一般是都可以带一位朋友的,为了给单身的人制造机会。你怎么把这张票浪费了呢,生活里人缘比较差吗?”
冒犯是脱口秀的一贯奥义。但帅哥一点都不觉得难堪:“没往这上面想。”
“后面的朋友可能看不清,他真的长得挺帅的,也是真凭本事单身。”收到一阵哄笑之后,她满意地打圆场扯回正题:“熟悉我的朋友也知道,我倒霉都是家常便饭。但今早我遇上了件喜事,我丢了三年的车,换了把车锁又出现在地铁站了。”
她的另一个人设就是倒霉蛋。
“我还认真检查了一下这车是不是我的,横梁刮掉的漆都没补。当时我就很生气,连漆都不保养一下,难道车只是你上下班的交通工具吗?我就不一样——这漆就是校园十大歌手我用来扛道具时刮掉的。”
“对车这么不好,我剥夺现在这位车主的权利,车是我丢的,我有本事凭实力给她幸福,漆这么一点钱都不愿意花,我愿意。想到这儿我扛起车子就走,今后严寒酷暑,我养它。结果警察在人行道上和我招手,当场就罚了我五十。丘比特和月老都没这么快,我要是许愿谈恋爱,他俩能连夜买站票。”
观众笑得前仰后合,第一排提问过的帅哥面无表情。她自顾自地往下讲:“这大上海也的确严寒刺骨,我扛了一会儿车就累了,有老阿姨还在路口问我,噢哟,小姑娘好先开锁的呀。阿姨不清楚,但是这附近有个李叔,拆锁技术很好的!我就去了,结果这个李叔换个锁收了我一百二,比交警还凶残。那就付吧,好歹比扛着走在路上好看多了,那个样子真的太不像话了,男生看了觉得没有形象,躲得都远远的还在笑。但我不怕,我不在乎有没有男朋友,只在乎我的车还好不好,能不能被偷,补完漆转手——能卖多少钱。”
笑声充斥着酒吧。她瞟了一眼第一排,觉得无比荒唐,帅哥的表情像是完全没听见。周围都这样了还没笑?
theshowtgoon。“在大街上扛车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但如果被朋友听见,会训斥我活该单身。我读大学时男同学给我编造了单身的一百零一个理由,随便举个例子,早上没吃饭连着上了五节课,中午我在食堂两分钟吃完一碗面,再回去买碗馄饨,刷饭卡的煮面师傅就问我:‘你面洒了?’再比如这次,我的自行车被人偷了,时隔三年在地铁口看见了,把车扛走被罚了五十……来之前我已经喝过酒被吐槽过了,这么多年跟这辆车过不去。我心想当然不对,我是要给自己补偿迟到的正义和公平。上帝为大概也给我安排倒霉事,让我在脱口秀里坐稳好笑又倒霉的人设,多赚点钱。但每次我看到演出费,我都不屑地哼一声,原来我宝贵的倒霉人设,就值三百五。但没关系,我知道好多人等着看我笑话,但我——有讲不完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