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纱不出所料卡在门口,店主是个老爷叔,看她盛装出席,感动又窘迫:“小姑娘,侬打扮得噶漂亮来我这里,太给我面子了;但我这地方有点小,走路当心一点,老古董掼坏特老价钿了。”
关醒心忍着难堪,不停地在心里打气:“叔叔,我就拍几张照片留念,我三十岁了。”
“那还要穿婚纱?嫁不出去啦?”
“我嫁给我自己。”关醒心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绝对不打扰您的生意,不用理我,我拍完照片就走。”
“我也没有那么小气。”这位和古董泡在一起的老爷叔挥挥手:“上午和中午人都不多,你尽管拍。”
她趁老爷叔不注意脱了裙撑,裙子立刻瘪了下来。坐在绿色皮面的古董椅,三脚架上的相机倒数三秒,闪光灯一闪,她在俏皮地坐在画框和沙发里打电话。一面铜镜面前,她站定遮住半个镜头,于是取景器里是她痴情地看着镜头,仿佛和爱人对视;玲珑的手指抚摸一个提线木偶,衣服和木质的身体破旧,她也落了泪,像是缅怀过去的自己。拍着拍着她上了瘾,新娘是沉浸在画册里的主角,虽然角度不甚完美,但每一页翻开,故事都由她自己书写。
稍事休息,她喝了口水蹲在地上补妆,突然愣住了——木质的桌子上是穿着皇室礼服的公主,罩在玻璃罩中好奇地看她。
在被审视的人生里,比起畏畏缩缩,不如堂堂正正。
突然门外有人喊:“关小姐在吗?有叫关醒心的人吗?收一下花!”
关醒心探出头:“叫我吗?”
“关醒心!”快递员很不耐烦,不像是闪送,倒像是被附近的人差过来的。
那束花递过来心提到嗓子眼,淡蓝色的矢车菊还带着露珠,这附近没有花店卖矢车菊,毕竟花朵在玫瑰百合中不起眼,花语和爱情的关系也不大——“希望每天都能见到想见的人,以及,永远活在光明之中。”
她却接过花冲出去:“余都乐,你出来!”
木马和红色的餐车没有人,金属雕花的凳子和没了头的彩色小丑不懂她在讲什么。但关醒心颤抖着捏紧花束,不停地喊余都乐的名字——他曾经在这里说过,想开一个卖怪奇物品的店,古董、故事、童年记忆……只在下午和深夜营业,如果看上哪件东西没钱买,就用愿望交换。
她此刻没有愿望,也不允许眼泪流出来,只喊:“余都乐,你出来!你肯定在这儿,我知道,不会有第二个人送我矢车菊……”
没有。从小芳廷餐厅出来的食客看着穿着婚纱的漂亮女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狭小的巷子,古董店和餐厅相对,周围都是年轻人,有人认出她,是综艺节目里那个勾引了不少男人最后谁都不选的美女,她在这儿是要干嘛?
委屈。关醒心一滴眼泪都没掉,不能没骨气,这辈子绝对不再为男人而哭。
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眼睛通红的关醒心失落地转身,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好好的一次拍照,因为这束花变得扫兴。
身后有咳嗽的声音,关醒心转过身去,身影在餐厅墙壁的雕花图案里慢速掠过,白砂石踩得沙沙响,灰黑色薄西装里穿着白t恤,项链两条叠戴,戴着黑框眼镜的余都乐站在餐厅门口,手里拿着第一次约会那台胶片相机。
风从两个人的视线间飘过去,发丝朝着同一个方向飘荡,谁都没说话。如果有人恰巧经过,一定觉得像是什么电影镜头,但当事人保证,这次绝对不在她预料内。她策划了那么多唯美的场景,没有一次像这样荒唐。
只有矢车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忙得昏头的顾逸又在办公室接到了杰奎琳的电话。吃过午饭,一群人正在头脑风暴,探讨在低迷的公司气氛里做出一档好玩的视频节目——吐槽生活和职场里的不顺;对时下流行的话题提出脱口秀角度的见解;和其他行业的优秀从业者对谈,碰撞观点……越聊越嗨的功夫,电话在她手里震个不停——还能有谁,除了外卖就是杰奎琳。
走出会议室接电话,她直呼姓名:“张俊杰,我再提醒你一次,我离职了,不是你下属。”
“来我新公司上班,不就可以继续做上下级了。”
“我疯了吗再被你pua。”顾逸推开门——现在的公司四层楼,露台能够看到复兴公园,附近房屋都不算高,路也窄;十一月的阳光披在身上像驼色毛毯,午后二时,一片寂静。
“黄闻达给我的季度预算很高。你刚毕业的时候不是剪视频吗?也做过艺人经纪。来我这儿,我带你做公关,薪水两万五,十三薪,年假十五天。”
好家伙。顾逸把这段话吸进肺腑认真消化了一遍,怀揣理智吐了出来:“我信你个鬼,琳言琳语。给你翻译一遍我听到的版本——薪水到手一万五,错别字一个扣一千,24小时待命,坐班至少大小周,屁大点事就撤销我的年假,一个公关事件立刻扣光我年终奖。你能说出这种条件,我宁可相信黄闻达要去街边做慈善。”
对面笑了:“你再想想,我是认真教你。这个行业很新,已经不是用公关稿和雇佣狗仔队搞事情的年代了,全民上网,传播是门新学问。内容之外你学会用数据和舆论,早晚会成为年薪百万的强势职场人,三十岁走到哪里都行。”
“话虽这么说。杰奎琳,我在做喜欢的事情,钱不是那么重要了。掌握现有能力之外的东西的确是很有成就感,但在喜欢的行业里去探索,快乐是加倍的。不要再劝我去你的领域了,你是什么都做得好,我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