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演讲场景下的梁代文,正尽可能地让自己平易近人。顾逸回想起第一次见他,面无表情地拒人千里之外,现在看似没有好转,但语气在尽可能地轻松。她看得出,梁代文内容思辨,逻辑清晰的样子泛着自信的光。脖子上已经没了痕迹,手上的疤也只在一些角度上看得清。因为头发剪短,整个人利落了不少,全程都没有看她。
“接触了这部分人我才知道,残障人士在很多活动中是没有参与感的。能和他们分享的只有家庭成员,但他们不是‘活下去’就够了的,他们也有爱好。如果在社交活动中让他们更有参与感,会提高他们的自信。比如游戏,具有强的社交属性,但随着升级迭代,手柄越来越复杂,这对于开关门都很难的人,几乎已经是被排斥在游戏之外了。x-box的适应式摇杆,可以利用一只手,一边肩膀,一只脚,或者下巴来进行游戏。更大的摇杆和更大的按钮让有肢体障碍的人可以利用健康的身体部分进行操控,上手之后,他们甚至比我们都更擅长……”
精心准备的演讲结束之后,只有稀稀落落的掌声。提问环节刚刚开始,几个穿着贵气的人像拍卖会举牌一样举起手,在第一排异常突出:
“dev,你曾经为夏馥丽和芬奇做设计,还收到过国外那么多奢侈品品牌的邀请,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在你的年龄明明可以在名利双收的行业发展……”
“你如果自己做无障碍设计,能不能创业接受投资……”
顾逸听着台下无关无障碍设计的问题,感觉到了观众的心态,多数对边缘人群没有兴趣,蜂拥来的相对上流的人,并不关注无障碍设计,也不关心梁代文想要宣传的理念,更没人在乎这个群体被智能科技忽略……他们更在乎的是,devliang能不能再设计更叫座的奢侈品,愿不愿意被投资,并且能不能脑子恢复正常,赶紧回到需要他的行业去。
梁代文冷脸保持基本的礼貌。就算是不轻易生气的男人,也不再使用礼节性的假笑,一个个耐心地回答过去:“会,有投资当然好,对我的欣赏能转换成金钱,一定会笑脸相迎,毕竟这是资本一定会绕过的角落,开发久投入多,用户还都是社会边缘人……”听得在座的资本满脸哂笑——初出茅庐的设计师,仗着才华不识抬举,难道不怕被抛弃。
几个人笑着先行离了场。章清雅微笑一下,只对梁代文做了个电话的手势,走出去关上了门。工作室里的问题反倒多了起来,有来自复旦社工专业的研究生,也有设计专业迷茫的后辈,还有家中有家属患有障碍的上班族。梁代文聊得认真,似乎忘了自己没表情,说得大家都有些退缩,后来他愣了两秒,拿出了标准的丁海寅假笑,身后终于有女生发出感叹,好帅啊……
顾逸把数据线拔了扔在一边,帅什么,都是面具。
分享会做得比想象得久,梁代文愿意把ppt分享给观众,一群人等着面对面建群。有人问到,换到一个新行业到底难不难。梁代文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说,其他的行业也许需要过硬的专业能力,娱乐和服务行业的门槛,都是寂寞。我前一阵在听脱口秀,觉得这些人就是把不寂寞的愿望分享给了台下的人而已,其他的理由,表达欲,分享欲……对表演者和观众来说,都很牵强,毕竟是拿出一部分隐私给别人看。
“那,能分享一些隐私吗?比如,你为什么会想要做这么冷门的工作……”
顾逸脱口而出,问得在场一片安静。工作室外天色阴沉,梁代文沉默几秒,拿起话筒:“亲眼看到自己妈妈去世却什么都不能做,太摧毁人的热情了。”
分享会结束,场地里只剩下助理和群里的五个人,顾逸绕在梁代文的抽屉边,有点好奇如果自己碰了梁代文的东西,对方会不会发火。工作台上摆得太过整齐,她只能用纸巾擦擦台上的灰,拿起尺子丈量一下椅背,碰碰旁边的人体模特……梁代文像是没看见,只和余都乐在问,为什么最近ounce的抽选完全抽不到。三个人先行离开,关醒心临走前指了指梁代文扣得过于紧绷的衣领和领带,像在挖苦;梁代文只转过身朝顾逸看过来,视线交缠在一起,她没躲;梁代文也没藏,喉结似乎在微微翕动,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
电话响了。是许冠睿,顾逸不小心开了公放,迷迷糊糊的咕哝声像撒娇:“我刚醒,赶稿子来着。下周我要去日本,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音响的啸叫声传来,梁代文对着音响一顿操作,整个空间里充斥着尖锐刺耳的声音。顾逸只能挂了电话,梁代文关了音响走过来,怎么着,这是要来教育自己别在工作室乱碰乱打电话了吗?
而他只说,我订了餐厅吃饭,一会儿一起走。
“你我两个人吗?约会吗?”
梁代文回过头:“你想什么呢,五个人来捧场,我干嘛要和你单独吃饭。”
不噎我会死吗顾逸心里嘀咕着弯腰拿桌边的伞,梁代文淡淡地说,那是助理的伞,留给她吧。
说完他脱下外套罩在两个人的头顶,男人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她身上也曾经有过,现在不再住同一个屋檐下,已经连味道都快忘了。心咚咚地跳,体温传来,路灯的光亮在他抬起手臂寻找出租车时映在了他们两人的脸上。本在影视剧中味同嚼蜡的剧本和浮夸做作的场景,真实地发生在她身边时却让她想哭。想起《安堂机器人》里本无感情的机器人被女主角赋予了新的名字后,开始有了新的感情,守护之外,还萌生想要喜欢女主角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