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着安全出口下了一层楼,踮着脚看小小的一块窗,园区里流浪的小猫在井盖旁边翻肚皮,周围并没有人走过,无聊了一会儿之后,蜷缩成一团躲进阴影。机器人对猫的心思究竟有多懂,猫扒在肩膀上不只是要摸头,其实要抱着蹭手到累了才满足;会叼脏兮兮的小老鼠跳上床去,是想分享心爱的玩具给喜欢的人;生病了要藏起来不给人知道,实在浑身无力才会求救,是因为不想让对方担心,恢复了元气又会第一时间守着门等主人回家……
猫这么高冷的动物,不是轻易对谁都敞开心扉的,我对你能表现出来的,是我藏不住了的喜欢。
刚刚想到这儿,有人进了逃生楼梯打电话,是关醒心。和平时甜美的声音不同,像是皱着眉头在说话,声音也降了一调。对话另一头的声音也听得很清晰,像是她母亲。
“我都说了暂时不想结婚。”
“怎么会不想结婚,你快三十岁了。本来小时候就失明过,总是个减分项,年纪还往上走,再老一点羊水会臭掉知不知道。”
“妈,你多看点科普吧,我能不能先挂电话,有朋友还在等我。”
“我不急,你陈妈也会急。不是一个家庭在期待你,是两个,陈爸陈妈那套房子你忘了吗,现在出租的租金是给你的,结婚了房子也会送给你做嫁妆,你不结婚生孩子,这套房子就和你没关系,他们期待着你进到新的人生阶段……”
“别太贪心了妈。我并没有想要‘陈爸’和‘陈妈’,是你和爸爸想要。从他们身上得到的够多了,我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他们慷慨解囊,但其实我并没有很想读这个自费硕士,也不想伸手跟你们要钱。你们能不能对我少关心一点?”
“我是你妈!”
“知道了。所以意味着我也要成为妈妈,才是合格的女人吗?在你们送来的相亲对象里,那些合适的厂长、领导、副主任科员、烟草局儿子,就都很适合我吗?是我合适他们对不对,年龄合适,样貌出众,善解人意——我并不善解人意啊妈妈……”
“等你结婚了就知道扮演好一个妻子多么重要了。找一个家庭条件好的老公并且让对方开心,你只要每天带带孩子,剩下的时间想做什么做什么,又不用吃苦,全职太太是稳赚不赔的工作。你现在做什么?前一段时间就因为那个视频,陈妈有多伤心,你是在跌价啊!”
“好了别提醒我了,我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一个哥哥,我要演好乖巧的女儿,温柔的妹妹,别人家的孩子,我得让所有人都满意。我不想说了,挂电话行吗?”
“你就知道挂我电话。周末记得去相亲!再找不到我就坐火车去人民广场相亲角,我不嫌丢人……”
关醒心挂了电话,正好遇到站在楼梯口的顾逸。她身上的动捕服装还没脱掉,脚上套一双灰色的大拖鞋,全身裹得细瘦,额角汗涔涔的,胸部都显得突兀,像个螳螂——没有人能在这种衣服里保持美丽,她能。但她此刻太过狼狈,眼泪全都在眼眶里噙着,见到顾逸,还准备硬生生地憋回去——失败,有一颗眼泪坠在了动捕的服装上。
那滴眼泪让顾逸有点难受。关醒心笑着恢复了温柔甜蜜的嗓音:“你不会说出去,对不对?”
脱下黑色动捕服的关醒心换上了一身碎花衬衫和白蕾丝裙,长卷发飘飘踩着双裸色平底鞋走来,黑暗和掌声包裹了她。一小时前还在背后开玩笑的同事捧着蛋糕,走过来等关醒心吹蜡烛:“恭喜啊,莱拉今天直播也破纪录了,军舰比以往都多!”
吹过蜡烛掌声结束,灯开关前有人说:“哎奇怪,怎么灯不亮了?这一层的电估计又跳了。搞大直播就总是这样,物业也不管管……靠,触电了算不算工伤……”
大家在黑暗中笑,有人打开手机照明,十几个手机电筒映亮房间,余都乐说,怎么感觉比开着灯还好看点,刚才的白管灯很丑。顾逸的手被细软的手指拉住,应该是关醒心。按照从前的她,多半是趁着黑暗害怕地钻进余都乐或者陆铭的怀里,而现在关醒心只不安地拉着她。顾逸明白,这是习惯了藏秘密的人,暴露了一角的不安。
关醒心笑着说:“幸亏有你们,我真的很怕黑。”
梁代文拿着手机四处照照:“不如现在走吧,下班了不是吗。”
“怎么可以?我的蛋糕还没吃,而且你们难得来一起庆祝我的生日,同事还在陪我加班。”
“不是莱拉吗,一个虚拟人物。这就是份工作吧,很多人应该也想下班。”
“梁代文,你真的冷血人,莱拉就是我啊,她的灵魂都是我给的。如果我没有了她,我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活下去,你怎么能说让我先走……”说到一半她反应过来:“也是,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把蛋糕分一分,吃掉快下班吧。”
黑暗中看不清他人的表情,安静的房间里也能感觉到尴尬。梁代文,一个惯性说实话的人,坦白说出这段话,关醒心也精准接收到了——很多人在等着下班,莱拉的存在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意义——直接讲出来未免残忍。
灯就在尴尬的沉默里亮了。十寸的蛋糕被很快分完,一屋子的人大快朵颐,各怀鬼胎,关醒心始终笑着,像是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陆铭看了看表:“关醒心,剧场里的小朋友们应该排完戏了,我订的蛋糕也到了,要不要我们几个再去庆祝一次?”
关醒心执意要跟梁代文分开乘车,还特意把顾逸拉在自己车里。临上车前顾逸拉开车门打了个喷嚏,被无情地盖了个盖头——梁代文的外套。香水是解放橘郡的“yesido”,顾逸曾经在梁代文的香水柜子里挨个儿闻过——这个味道是他伺机在表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