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应该是被娘娘们训了,王遗策没再往襁褓边上堆她那些垃圾,反倒全拿去送给了王遗风。不知道从哪掏来的鸟窝、一棵树上长得近乎一样的五根树枝、各种各样的干花草叶、五颜六色的虫子……王遗风的书房渐渐变成了王遗策的杂物间。
储君是一个国家的未来,王遗风从小又身体不好,只能待在深宫大院里,天天读书学习,重复着枯燥无味的生活步骤,对外界的一切全然不晓。王遗策的出现就如同给了他一个能看到外界的口子,他通过这个口子,可以看见外面的民生百态,知道天行里哪户人家又添了新丁、哪家糖水铺子的糖水更好吃,知道雏鹰怎么飞、幼犬如何跑。
王遗策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将出行的见闻添油加醋地跟他讲一遍。他没有踏过沙地,王遗策便告诉他沙地踩起来是什么感觉;他不能吃外头的吃食,王遗策便给他形容那些吃食都是什么味道。
他对外界的所有认识,全都出自这位妹妹之口,说王遗策是他的“身替”都不为过。
妹妹……王遗风有时会想,对方的真实年龄可能是他的好几倍,这么叫是不是有点不知好歹?
但若是论起做人的年岁,他的确比王遗策多几年。
兄妹俩一个在书房内的桌案前温书,一个在书房的窗外扒拉着窗沿说话,就这么度过了许多岁月。
梦到了尽头就是现实,王遗风再次睁开眼,眼前是深色的床帐,房中点着安神的药香,静无人声,好像房中只有他一人。
“二策?”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刚刚梦里全是王遗策,这会儿梦醒却不见人,难免让他有些恐慌,怕现实是大梦一场,怕那个长命百岁特别能活的妹妹只是自己的想象。
亲眷几乎死光了的人就是这样,对仅剩的一两个亲人在意的要命,整天患得患失。
更何况这还不是个亲的,对方只要想,随时都能走。
王遗策正在房门外听太医说天书。
她耳尖一动,听到屋里有动静,立马把还在炫知识储备量的太医给推了进去,“我哥醒了,快给他再看看——小环!药煎好了吗?好了就端过来!你,去打热水来……”
寝宫内外好一阵忙活,等王遗风能好好的站起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三天里,朝中唱衰的人不少。王遗策耳朵好使,别人的悄悄话让她都听了去,越听越火大,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这些人一把老骨头了,她不能打,就去拿他们家里的小辈出气。
一时间,天行中动不动就有哪家子弟被王遗策带人从南风馆或赌场里拖出来,因风气不正的罪名挨顿板子,再由王遗策亲自送回去。
众朝臣看不得自家小辈受苦,又不能置喙锦王正风气的行为,有些人精揣摩出来锦王在气什么,于是纷纷闭了嘴,不再提圣上病体相关的事。
冬去春来,玖地内原先的几支反军都平定的平定,招安的招安,历经了一番改朝换代的玖地其实并没有多大损伤,因为沂国的军队都是玖民迎进去的,没经历什么恶战。
王遗策在得知玖国那边没再大批的死人之后,悬着的心放下来一半,另一半还吊着她哥。
她在第不知道多少次看见王遗风咳血时,终于受不了了。
“你这个破病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书房里,王遗策烦躁地踢了一脚凳子,又坐下来抓抓头发,“我去找个厉害点的妖怪拜师,学一些能给你治病的法子,最多三载,你等我回来。”
王遗风咳了两声,开了个玩笑:“你学成归来后不会用妖术杀了我篡位吧?”
“给自己找个管理国家的麻烦事,我有病吗?”王遗策最烦王遗风这种时候跟她开玩笑,刚想瞪自己的皇兄,一抬眼,却愣住了。
王遗风神色哀戚地看着她,再里面,是一些王遗策看不懂的东西。
“……哥?”
“二策。”王遗风轻声道,“妖救人,会付出代价的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王遗风的话,王遗策曾经握过冰魄的左手突然痛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在桌子下握紧那只痛手,因为疼痛,面上难免带了点不耐烦的怒意。
“你听谁说的?”
“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你怎么开始信那些凡人杜撰的东西了?”
王遗策说完,视线不自在地往地上落。
她曾为了阻止义父老死而信过神佛,那些也是凡人杜撰出来的。
人在走投无路、陷入绝望的时候,多是会寄希望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竟也同人一样了。
屋里静了好一会儿,王遗风突然说:“走吧。”
王遗策阴气沉沉地抬头看他。
“别再回来了。”王遗风咳嗽两声,“我给你黄金万两,你走,去哪里都好,别再回来了。”
王遗策先是不可置信,而后大怒,腾地站起来,还带倒了凳子。
积攒了许久的不安和愤怒在一瞬间爆发。
“你在赶我?!”她怒吼道。
王遗风下意识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落在王遗策眼里可就变了味道,她怒不可遏地逼近皇兄,拳头握起来又松开,松开又握起来,最终在王遗风强作镇静的眼神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拳。
她偏着头,冷冷地笑道:“是啊,我是父皇捡回来的,如今父皇不在了,我又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说罢扭头就走,王遗风看她这反应,就知道朝臣没少在背后嚼舌根,估计都让这妹妹听了过去。
他想拉住王遗策,但伸出去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最终握拳放回了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