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待着心烦,我就常常出门闲晃,自己也没觉得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却落得个声名狼藉。”徐劭行摇头苦笑。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若过多在意,哪里能够快活?”令娴暗有所指,徐劭行却没有反应过来,径自沉浸在回忆中。
“织华实在可怜,我和大哥都去劝爹,他先骂我们不成器,被磨得厉害了,又说徐家祖上世代为官,如今三辈子都没有子孙出人头地的,十分丢脸,因此至少要结门好亲事,让别人不敢小觑。”
“公公真糊涂,为名利弄得子女离心,他竟然也无所谓。”要是吴家二老做出这等事来,保准所有孩子都甩甩头走人,等遇到意中人成亲后再抱着娃娃回家探亲。
徐劭行叹道:“这就是你家与我家的差别所在了,尤其织华外柔内刚,性格最是吃亏。要是像你这般,也不会走到这个田地。”
令娴挑眉,“我便怎样?”
“要是换了你,早就拟好万全之策私奔,绝不会以损伤自己的身子为筹码,去威胁爹。”
“你又知道了。”令娴被他专注的目光看得有些难为情,低下头嘟囔一句,随即道:“后来呢?”
“我听了爹的话心里窝火,当即就告诉他我会去考状元,娶公主来光宗耀祖,叫他不要打织华主意。”
“你去考了?”
“当然。”
“然而没有中?”她对徐劭行的事情所知并不算少,却从没听说他也曾应试的事情,大约是因为名落孙山吧。
不料徐劭行却摇头道:“我中了。”
“你中了?中了什么?”令娴难以置信。乡试三年才举行一回,三年前青州乡试,哪户人家的谁中了举,中的是正榜还是副榜,那是整个青州城以及下辖州县到处传扬的大消息,若是徐劭行曾中举,她怎么会没听过此事?况且,若是徐劭行曾中举,功名加身,他在外头的评价哪可能如现在这般不堪?
“我那年非但中举,还是解元。”徐劭行欣赏着她混乱的样子,一脸高深莫测。
“那年的解元是磁县姓邱的。”令娴现在很肯定他在开玩笑——或者说,吹牛皮。
面对令娴不悦的视线,徐劭行不以为意,只问道:“你可曾听过梁州三年前的解元自请革去功名?”
令娴偏头想想,点头道:“我听周居幽说过,放榜没几日,那人就要求梁州府革去他的功名,主考被气得半死,一怒之下将他的秀才、童生出身一革到底,变成了一介白丁。”她听说这件事时,顿时觉得此人有趣得紧,周居幽却斥责连连,说此人不体恤朝廷取士的苦心,不珍惜入仕的天赐良机云云——等一下,徐劭行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你可记得那人的名字?”
“记得姓李,是叫李……”令娴苦苦思索,蓦地瞪大眼,“李劭行?”
徐劭行假惺惺地谦冲一笑,作揖道:“正是区区在下。”
令娴颤抖着手指指他,“你、你怎么会是梁州人?”徐家时代居住青州,怎么他会跑去梁州考试?
“娘是梁州人士,分娩时还没有被爹纳进门,我生下不久便被过继给娘那边的一支望族,没多久对方自己有了男丁,爹也来接我们母子,我就被抱了回来。爹盘算着将那户人家的产业分一杯羹,因此我的户籍还在那里。”
他说得合情合理,令娴却仍然感觉大受冲击。
“怎么了?”很少看见她如此意外的神情,徐劭行颇感有趣。
“我以为你自小就绝意功名,想不到……想不到……”
“想不到我架势摆得好看,说到底不过俗人一个?”
“没的事,我只是觉得你游刃有余得令人惊骇。”令娴随即调侃道:“我该肃然起敬吗?解元老爷?”
徐劭行学她歪头,道:“你说呢?”
“要我说,你现在这样更好。”她可想不出来此人穿一身卡脖子的官服,见着上官打躬作揖,见着百姓威风凛凛的样子。
“那……周居幽呢?”
“他是位列朝堂、兼济天下的料。”令娴认真地道。若不是早下了这样的评价,自己也不会鼓励他一心向学。
徐劭行强笑着道:“说得也是。”低头状似观看茶叶形状,以掩饰住心中黯然。
放浪江湖与位极人臣,人家要选哪个倚靠终身,再明显不过了。
钻着牛角尖的徐劭行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俩之前谋划的,就是怎样把织华从位高权重的婆家弄出来,去随无权无势的平常男子远走天涯。
“你中解元,公公仍是嫁了织华?”
徐劭行面色沉重地点头,“我住在梁州亲戚家中等放榜,消息出来后连夜驰回家,才知道乡试第九天,尚书府派人来讲儿子得了急病要冲喜,爹二话不说,就把织华送了出去。”到家时,只顾得及救下迟来一步的梓安一条性命。想起当日情形,徐劭行忍不住重重捶着桌子,“我临行时与他约定,乡试放榜前绝不将织华送去京城,老匹夫何其不守信用!”
令娴听他竟脱口大骂自己的父亲,知他真是气得急了。现在回忆尚且如此,当时的愤怒可想而知。
“既然他不把与我的约定放在眼里,我又何必为他那些光宗耀祖的无聊心思费力?我安顿好梓安后,就将书房里所有科考相关的书都清出来,在大门口放把火烧成灰烬,随后返回梁州,在谢师宴上请知府与主考革我功名。爹知道以后,气得半年没和我说一句话!”徐劭行一脸痛快,“过不久,大哥按他的意思与大嫂成婚后,也退了县学,躲起来打铁——他要汲汲营营于功名利禄,我们就让他在儿子身上,一点好处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