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劭言这才感兴趣地看了弟弟一眼,“是吗?不知道是怎样的材质,你改天拿来看看再说。”
素宛一边替丈夫拭了拭额头上大滴的汗珠,一边冷冷地道:“朝廷闭关禁海,你的狐朋狗友成天往外头跑竟然也能保得住脑袋,真是走狗运。”
“他是海商嘛,自然是在海上做营生。”
素宛嗤之以鼻,“海贼就是海贼,什么海商,也不怕说话闪了舌头。”
“亦商亦贼,游刃有余,我也很想去和他一去混饭吃啊。”
令娴诧异地望着他——这是第一次听他说类似于志业的话题。
素宛显然已经甚为习惯,“你就省省吧!拖家带口的,这辈子别想离开青州。”
徐劭行伸长手去拉住兄长短衣的下摆,用哀号般的语调道:“大哥,这些‘家口’也是你的‘家口’哇!为什么你可以在这里逍遥打铁,我就不能出海?”
“我打完铁转瞬就能回去吃晚饭,你要是出海了,年夜饭都来不及赶回吃。”徐劭言将琢磨过的铁器用大钳子夹着放进铁桶,里面的水嘶嘶地冒起白烟。
“这不是废话吗?又不是上花船。”徐劭行无精打采地嘟囔,“咱们兄弟也就这么点出息,大嫂和令娴你们快点出面去打点里里外外的事情,或者直接把这个家给败光了,也好让我们自由自在,咱兄弟俩的福祉就靠你们了!”
素宛白他一眼,“没了靠山我们是没关系,反正劭言手艺好能赚钱,你这个游手好闲的,不出三天就饿死了,趁早别打歪主意。”
“也许到时候我置之死地而后生,反而闯出什么大名堂呢!”徐劭行仰天打个呵欠,百无聊赖地念着“天气真不错啊”。
“你少来了,就凭这副没精打采的死相能干什么?又不是没风光过,织华也只够让你振作那么——”
“素宛!”
徐劭言一声低喝,王素宛撇撇嘴,有些气呼呼地道:“我去拿糖糕。”
织华?织华……很耳熟的名字,令娴默默回想,终于记起那是劭行大娘所生的女儿。织华嫁到京城的官宦人家,徐家一向颇以为荣,听大嫂的口气,却似乎与徐劭行有什么纠葛。她看向丈夫,只见他依然是半眯着眼睛看天,脸上表情懒洋洋的,说不出惬意。
“圆形的糖糕太甜了,我要方的那种哦大嫂。”
素宛不耐烦地应着,不多时端盘子出来,劭言正好活干到一段落,洗了手,打发了阿山自己去外头逛,四人一起坐下喝茶聊天。徐劭行与兄长说着修治刀剑之类的事情,素宛也会偶尔插嘴,虽然奚落小叔的言词居多,却也听得出并非外行之人。
这三人,兄弟、夫妇、叔嫂之间的关系,无不好到让人意外,令娴兴味盎然地看大嫂像对待自家小孩一样呵斥徐劭行,而徐劭行亦毫不拘束地挑拨他夫妻二人,揣想婆婆知道这份交情后的反应,不禁坏心地偷笑。
素宛进屋去烧热点心,令娴也跟着进去。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令娴打量着竹屋陈设,推测比之东院,她夫妻怕是更把这里当成了家。
素宛瞧她一眼,尖刻地道:“这种又小又脏的地方,吴大小姐养尊处优的,恐怕入不了法眼,快些回去别脏了手脚是正经。”
令娴已经知道这是她一贯的说话方式,也就不以为意,替她在茶壶里加满了水,道:“这里真好。”
素宛不屑地撇嘴,“你心里是在嘲笑我们夫妻没本事,只能窝在这里做卑贱营生吧?”
令娴摇头,“大哥心中自有天地,我以往并不明白这一层,当他是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实在对不住。”
“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是你家里那个吧?劭言只是不会念书,旁的没一处不好。”素宛毫不隐讳地这般说着,语气中更充满了自豪之意。
“大嫂真是嫁对人了。”令娴眼中有着真切的欣羡。
被她这么一说素宛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生硬地寻找安慰之词,“你家那个人倒也不是坏到家,多敲打兴许还有些用……我也不是一嫁进来就懂得劭言的。”
“大嫂是父母之命嫁过来的吗?”令娴忍不住对她产生好奇。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子,愿意全盘接受丈夫并不算高尚的志趣,想必也用了不少时间吧。
“那当然,这年头哪有别的法子。所幸我运气不赖——你不也是?”
“嗯?什么?”说她运气也不赖吗?
“看你一副聪明相其实也挺笨的。”素宛白她一眼,“新婚之夜以前连他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比起你,我那时候算是在外头抛头露面多的了,你更不知道徐劭行那小子是个什么样的坏东西吧?”
“我倒是听过一些。”令娴语带保留。
“那样你还嫁?”素宛惊呼,“你爹娘不是最疼爱你这颗掌上明珠的吗?怎么放心把宝贝女儿托付给这么个烂人?”
“大嫂……”令娴哭笑不得,那个是她很疼爱的小叔吧?怎么把人说成这个样子。
“不是我说,那小子除了皮相生得好,油嘴滑舌会骗女人以外,就没什么值得正经姑娘家看上的了。你嫁过来挺亏,要是治不住他,还是及早划清界限的好……老头子也真算有本事,结一门亲事就得一次便宜。”
“不是的。”
“嗯?”
“同大哥一样,相公也有出色之处,只是和旁人眼光相左罢了。”
素宛忙碌的动作骤然停下,不可思议地道:“你不会是……看上那小子了吧?”
令娴瞬间满脸通红,转过身去掀锅盖,“啊,水滚了,把这些放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