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课上,苏妍再次见到了郭老师,那位她敬重了两辈子的,真正的人类灵魂工程师。
郭老师全名为郭映棠,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个头不高,人清清瘦瘦的,穿着一件磨的起毛的白衬衫,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拿着教材,往讲台上一站,仿佛是一位穿了长衫的旧时代的教书先生,穿过江南迷蒙的烟雨,站在了你面前。
一身儒雅,一身落拓,一身凛然,一身风骨。
在苏妍的记忆里,郭老师一生饱含沧桑磨难,一生节衣缩食,甘守清贫,却给整个安城县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助学基金,在那艰苦贫瘠的岁月里,圆了无数学子继续求学的梦,也感动了整个安城县乃至整个鲁省的人,无数的有志之士受到他奉献精神的感召,纷纷向助学基金递来援助之手,助力安城县一中贫穷优秀的孩子们,能继续攀登在求学路上。
……
郭老师原本是南方富家子弟,毕业于燕京大学,会一口地道流利的英文,有一份优渥的工作,还担任过外国人的翻译。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因为给无辜受到批斗的同志说了话,他被打成了右派分子,被下放到安城县所属的农村接受监督改造,并在条件苦寒的农村一干就是十多年,历尽了种种磨难。
苏妍无法想象被下放到农村的郭老师,是怎么熬过来的?六七十年代的农村,还是集体经济时代,刀耕火种,收种全凭人力,而下放的文化人通常被骂做臭老九,住牛棚,出苦力,还要经历数不清的批斗。
再后来冤案得到平反,因为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已到了天命之年的他,被安排到了安城县一中担任了英语教师,才彻底从农村繁重压抑的困厄里解脱出来。
郭老师是县一中唯一的,系统地学过英文的教学老师,音纯正,几乎可以和教学磁带里的音相媲美。
县城里的中学培养出大学苗子甚至重本苗子并不容易,升学率是悬在各个高级中学头上的达摩斯之剑,想要在众多的高级中学里脱颖而出,成为县重点或者市重点并不容易,有好的老师也要有好的生源。
每年的中考县一中都是先掐尖,再将郭老师这样教学水平高的老师分配到尖子班,重点培养大学苗子的学生。
上一世,苏妍那一届的学生上高中时,英语老师也是郭老师。苏妍的英语底子在高中三年打的足够牢固,也是在郭老师手把手的指导下练就的。后来就连上大学,选专业的时候,苏妍毫不犹豫地选了外语,也是受到郭老师的影响。
那时候大学通知书是统一寄到了学校的,再由学校通知到学生。那时苏妍家没有电话,跑一趟县城也不容易,再加上母亲去世,家里变故陡生,她又缺考了一门,也没对考大学报什么希望。还是郭老师一直操心着她的事,天天去学校的收室里翻看,生怕落下了她的消息,收到通知书后就赶紧委托家住附近的学生,给苏家送了过去,谁知道会被苏长江和周晓丽给截了下来,卖给了苏奎仓的侄孙女。
后来郭老师听说了她的事,一直愧疚难受。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走下坡路了,还是托人给她添置了学费,再加上花婶子给她的学费,和部分助学贷款,才把大一上学期给熬了过去。
那些恩情,苏妍从未忘记。
……
在苏妍的记忆里,郭老师终身未娶,孑然一身。
年轻时,他被批成右派,没有条件娶妻。平反后,他做了老师,有了一份不错的收入,却依然不肯娶妻成家,还立下终身不娶,设立助学基金的誓言。
在他的一生中,他一直身体力行地践行着这个诺言。
为了省钱积攒助学基金,他对待自己极其苛刻,从自己牙缝里节省下每一分钱:衣服是从垃圾箱里捡来的;菜是放学去菜市场捡来的;每天去学校食堂捡剩菜剩饭,干净的自己吃,脏了的喂给鸡吃;鸡下的蛋不舍得吃,留着卖钱;寒冷的冬天小屋里冷的像冰窖,他也不舍得生炉子;而为了省钱,他一天只做一顿饭,另两顿就只吃凉的……
可就是这样清苦的人,对待学生却是极其大方。当有学生考上了大学,却苦于筹不齐学费,实在没办法前来求助时,他毫不犹豫地将辛苦积攒的钱送给了学生,圆了学生求学的梦。
一边苦心僧似的苦着自己,一边辛苦的攒着助学基金,一边无私地帮助需要的学生。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因贫生病去世。
家徒四壁,两顶破草帽,几身破成渔网的旧衣服,几双左右不分的鞋子和补了又补的袜子,就是他在这个世上仅有的物质财富。
可他却留下了一共万元的o张存折给学生,那一张张存折上一共有次存款记录,记录着郭老师清苦一生的轨迹。
床头的笔记本上记录了他的遗愿:存款做助学基金,遗体捐献做科学实验。
那些存折和笔记本轻飘飘的,薄薄的纸张像羽毛一样轻,却又沉甸甸的,重若泰山,沉甸甸地压在人们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