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本就因修为废了大半而孱弱不堪,又因他终日拖着病体残躯兑现承诺而愈加清瘦。
十年如一日…不对,过了几个十年了?
范卿洲有些出神的思量起这桩陈年旧事。
只可惜想了又想,他也没能记起来他这孽缘持续了多久,兴许是被祁憬笙关得,以至于他对时间观念并没有那么深刻了,如今的他数不清、也记不得了。
他只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从最开始的比凡人之躯康健,慢慢演变成染上咳疾,与常人相差不大,再到如今,身子弱不禁风,出去吹会凉风便要大病一场。
外头人都说范侍从变了,范侍从不再如最初那般喜欢跟祁仙尊犟着个驴脾气了——祁憬笙不喜欢别人叫他魔尊,说他修邪道,入了魔,他让所有人都喊他仙尊。
早些时候他听到这类说他变了的话还觉得诧异。
哪变了?
他从未变过,自记事起,他就是如今的好脾气。
至于别人说的他跟祁憬笙犟着脾气不肯退步,则是因为那时他身子好,有精力拦着祁憬笙,如今再要他拦着祁憬笙去,他是拦不住的。
毕竟现在的祁憬笙即便不用灵力也比他身子强健,去拦了的最终结果也只会是他被祁憬笙轻而易举的推搡开,更何况祁憬笙对他从不留情,没准一个不高兴还会动用灵力让他难堪,所以他去拦人不但拦不住,还有极可能吃力不讨好的让自己提前去见阎王。
而他想再活的久一点,因为若他死了,再也不会有人敢去阻止祁憬笙去做伤天害理之事了。
但他又实在受不住祁憬笙这么“精力旺盛”的折腾他了,于是他为了留下自己的一条烂命,几乎避开了所有与祁憬笙见面的机会。
他觉得兴许祁憬笙已经忘了还有他这么号人了,因为只有在祁憬笙醉酒时他才会主动出现,把受万人厌弃的祁憬笙带回去。
也只有在他醉酒时才不会跟自己吵架,不会朝自己发脾气,范卿洲才觉得他仍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喜欢跟在自己身后叫自己小师叔的少年。
其实他有段时间对祁憬笙的情愫并非单纯的师侄情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恋慕祁憬笙的。
因为祁憬笙的性子太好了——这个好并不是说祁憬笙的脾气有多好,而是他喜欢祁憬笙那般随心所欲的性子。
祁憬笙不像他,从一开始就被固定着规划了未来,他感兴趣的一切都被他的父亲亲手扼杀殆尽。
他见到祁憬笙时,恰好祁憬笙也是一个回眸与他视线相撞,瞧见了他,明明他俩年龄相仿,却是一个手中执剑刻苦修炼,一个认真钻研水灌蚁窝,天上地下,差别极大——两人都面带疑惑的看向对方。
那时他想的是什么了?他记不大清了,好像是觉得这人竟如此浪费时间,花费精力到这些无用的东西上。
但心里又觉得自己若是能跟他一样就好了,他也想不顾及兰玉君子的名声,像祁憬笙一样随性。
如今再想想,自己最初的念头似乎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改变了,他变得同父亲一样,觉得若是不修炼所做之事都是无用的。
直到如今,他才恍然发觉,其实只要是能让自己高兴的事,便算不得无用。
只是他如今找不到什么能让自己高兴的东西了。
他一生所学被祁憬笙所毁,而他平日除了修炼再无其他喜好,到头来他竟成了这最无用的东西。
日子浑浑噩噩的过,他活的平淡,除了睡便是出去赏花看景,有时祁憬笙找他麻烦,故意折辱他,要他跪在人来人往的长宁街上——
赎罪。
开始时范卿洲还会反抗,他会提剑跟祁憬笙说自己是他的师叔,他这样是欺师灭祖,不过每回说完祁憬笙也权当没听见,后来身子扛不住了,他便累了,虽然没跪却也不再与他争辩,况且祁憬笙说的也没错,自己确实该赎罪。
的确是他管教不严,才让祁憬笙长歪了,成了如今为祸四方的祸害,总归是他对不住余不霁临终前的嘱托,他在外头冻着赎罪也是活该的。
冰凉的指尖搭在被风雪掩埋着的石板上,整夜的雪将他的小腿冻得肿胀发麻,像是失去了知觉。
他仍挺直了腰,任由风雪覆盖在他的身上。
身上披着的大氅被一层厚雪掩盖,他的睫毛上挂着一层薄雪,刺骨寒风源源不断的朝他吹来。
耳旁一阵嗡鸣。
“小师叔,冷不冷?”
他出现幻觉了,他看见了那个记忆深处喜欢跟在他身后嚷嚷着要自己教他些既能行侠仗义学起来又容易的剑法的师侄了。
冻得僵硬的十指倏地收缩,手心的那层薄雪融化成水,顺着指缝哒哒的流淌而下,最终落到雪地上,砸出几个窟窿。
他冻得发白的薄唇微颤,嗓子却干涩的说不出话。
他已经两日没喝过水了,身子也快到了极限,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要倾倒而下。
“范侍从,仙尊他又去了探月楼了…”被抓来当仆从的小孩急切的跑来,身上单薄,甚至没套上一层保暖衣。
范卿洲口中一阵腥甜四散,沙哑的嗓音从他的唇间溢出:“他…又醉了?”
小孩连着点头,鼻尖被冻得通红,范卿洲扯下大氅,将上头的雪抖了下来,他把小孩拽到跟前,顺手将大氅披到他身上。
“下次多穿些保暖衣裳。”
他刚一直起身子,眼前便是一片黑,他什么都瞧不见了,一阵天旋地转,他差点摔了过去,还是这小孩扶住了他,缓了良久,他才逐渐看清眼前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