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前第十分钟,最前方,演员和剧组的虫子陆续赶到把座位填满。
第五分钟,整个场地慢慢安静下来,只剩下旁边虫子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在放映厅的明亮灯光倏地熄灭时,寂静到达了顶峰。
戾在黑暗中用力握紧易钊的手,朝着对方倾倒身体,最后干脆挪动位置,直到两虫胳膊彻底相贴,加速跳动的心脏才渐渐恢复平静。
不一会儿,一张巨大的光屏出现在两虫前方,易钊的脸忽然被照亮,雌虫仿佛有所察觉一般,转过头。梦境一般地,他看见易钊的眼皮似乎跳动了一下。
雌虫呼吸瞬间滞住,心跳速度急剧增加,大概是雌虫的眼神太炽热,易钊旁边的达约法察觉到了,忽明忽暗的光线中,他眼神询问戾发生了什么。
戾回过神,摇摇头,收回在易钊脸上的目光。
这样的错觉在过去的两年里出现了无数次,他早该习惯了的,心底还是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落寞,让他无法集中精力去做任何事情。
但还是顺着虫子的动作,把目光放在光屏上。
电影第一幕是片葱郁的丛林,先是平视的视角,随着镜头慢慢抬高,浓重的绿占满了整个光屏,视野渐渐开阔,仿佛永无边境的丛林铺展开。
忽地,一点鲜橙色闪过,镜头停下,往后退,发现目标,锁定方位,倏地下降,鲜橙色急速放大,最终一只平躺在枯叶上的雌虫替代绿林。
鲜橙色的是雌虫的衣服,雌虫肤色较一般虫子深许多,周身看起来都是脏脏的,黑色的头发贴着头皮,安详的闭着眼睛。
镜头停留片刻,逐渐向雌虫脸部靠近,越来越近,近到雌虫的睫毛清晰可见,他忽地睁开眼睛。
整个观众厅的虫子一同坠入那片恍如外空的漆黑。
戾恍惚一瞬,回想起与导演商讨这个主角形象时的情形。
为了尽可能还原易钊的异族感,他们挑选了与易钊身形和相貌都有几分相似的雌虫作为主角,深入研究易钊日常服饰,动作,说话方式,最后成果让导演组的虫子们很满意。
戾却不以为然,他在脑子里自动将易钊的身影自动代入电影,内心突然变得平静非常,黑眼睛吗?
只有他知道,易钊的眼睛其实并不是黑色,而是深棕,在太阳底下凑近了看才能发现。
像是发现了独属于自己的小秘密,他的心情变得有些雀跃,心思渐渐脱离的影片,开始回忆起他与易钊的点点滴滴,并批判似的与影片里的一一对比。
电影里易钊不是易钊,真正的易钊在他旁边,全世界有且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易钊。
可是电影里的易钊同样会因为压力彻夜难眠,因为异族的身份焦虑不安,因为伤害了无辜的虫子愧疚流泪,会在看见雌虫失去精神力时露出痛苦怜悯的神色,会坚定的牺牲自己只为了实验能够顺利进行。
同真实的易钊一样聪明谨慎,善良真诚,勇敢负责。
影片没有多么高超的拍摄或剪辑手法,在戾一行虫的监督和要求下,几乎成了一部纪录片,最后致谢的一大串虫子,只是名字就滚动了几分钟,易钊和戾的名字排在了最前,接着是达约法,巴坦特
两个小时的影片,记录了他们殚精竭虑,步步为艰的两年。
泪水与欢呼,哀伤和喜悦全在其中。
在此起彼伏的抽噎声,戾转过头,深深地注视着易钊的侧脸,直到放映厅的灯光大亮。
最前方,所有的演员和拍摄虫子站起来,转过身,放映厅,不知道那里起了头,近两千名雌虫陆续起身,面前向中央的区域。
已易钊为中心,中央的虫子也站起来,戾放开易钊的手。
重审结束后,易钊便再也没有在公共场合露面,有关于他的信息虫子们无从得知,知晓这部电影开始筹划起,他们就一直密切关注拍摄进度。
猜测首映的时候易钊一行虫可能会到场,这场的票价已经飙升至天价。
一年的时间,随着抑制剂的深入,他们之于易钊的情感愈加复杂,也愈加清晰,今天终于找到了泄口。
静默站立了近两分钟,戾抬起头,一如既往的沉稳:“现实远比影片残酷艰难,作为这段历史的见证虫,请各位谨记每一位为此奉献和牺牲的虫子,谨记是谁”说到这里,雌虫稍微停顿:“为我们带来了希望,并将希望变成现实。”
戾的声音不大,轻松传遍整个偌大的空间,观影结束,虫子们久久不肯离去。
外层的座位席拥挤,那里的虫子不走,摆明了有话想说,易钊一行虫有些狼狈地困在了中央。
影院的负责虫出面也不管用,他们不闹也不挤,不知道究竟想要做什么。
最后还是达约法出了面。
“大家堵在这里干嘛呢?不回去上班上学吃饭吗?”他用临时借来的话筒说,虫子们听见这话纷纷安静下来,却依然一声不吭。
“快走吧。”达约法慈祥劝说:“还有其他虫子等着看下一场呢。”
话落,渐渐有虫子开始动了,但速度依旧缓慢。
戾接过话筒:“易钊很好,你们的歉意他已经收到。”
闻言,通道终于被打通,虫子们有序退场,戾一直留到了最后,不停回应虫子们投过来的饱含歉意,谢意还有其他难以形容情绪的目光。
“下午有安排吗?”巴坦特叫住戾。
“没有。”戾回答。
虫子们几乎散尽,放映厅再次回归寂静,下一场的时间将近,外面又挤满了来观看的虫子,见影院的工作虫员上前来,两虫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