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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予安一只手伸过来垫在她掌下,她的手软绵绵地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很轻易地就分开她的五指扣进去,用交融的温度安慰她。“那就不去。”
“可是我又觉得我应该去。”姜渺闭上眼睛,眉宇间是深深的疲惫,“那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一直都觉得,她欠我一个道歉,可当她真的打算道歉的时候,我却又不想听,因为我不知道该不该原谅她。原谅得话,好像很对不起以前自己,可是不原谅,又好像不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应该做的事情。”
她苦笑:“你不觉得我很矫情吗?”
郑予安用力地捏了一下她的手,等她睁眼看向自己的时候,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我不觉得。”
“我不觉得你在矫情,我也不觉得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在于她能原谅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郑予安双眼锁着她,眼神无比认真,“也许你觉得对方早已不在意,只有你在耿耿于怀,但那是因为被伤害的人不是她,所以她能很轻易地走出来。而你作为受害者,你的所有情绪都是正当的,见或不见,原谅或不原谅,都是你的权利。”
“怎么在你嘴里,我做什么都是正确的呢。”姜渺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我没有那么好,我很坏的。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每天都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许嫣然,甚至在出事之前,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很讨厌她。事实上,对于那些过得比我好,拥有的比我多的人,我从来不抱善意。”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自己在大雨中无遮无蔽,从而痛恨这世上每一个有伞的人。
郑予安说她是受害者,其实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呢?在她还不懂得如何排解内心阴暗的年纪,他几乎是以一己之身,承受了她对整个世界的恶意。
可是过了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他还是在她身边,用力地握着她的手,说:“这不是坏,是委屈。”
姜渺愣住了。
从小到大内心的不平衡,那些嫉妒、愤怒、怨恨,以及对这样自己的厌恶,就在他一句话里消解了。
原来她只是委屈。
姜渺眼里闪过震动的情绪,伴随着一逝而过的水光,她忽然扑过去抱住了郑予安。
郑予安娴熟地双臂张开,将她稳稳地接入怀中。
两个人紧紧抱着,一时谁也没有说话,但那些未尽之言,都在相贴在一起的心跳声中互相明了。
许久,姜渺从郑予安怀里抬头看着他,眼中的困顿一扫而光,她像是获得了无上的勇气,坚定地说:“我决定了,我明天要去赴约。”
总得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不管是圆满的,还是遗憾的。
这个决定做出来之后,姜渺的心里反而很平静。
拒绝了郑予安要送她出门的请求,姜渺决定一个人去赴约。不平静的人反倒成了郑予安,明明他得知姜渺的决定时还有点欣慰,随着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他表现得竟然有点焦虑。
姜渺坐在门口的软凳上换鞋,郑予安抱臂倚在一旁看着她,手腕上还挂着她的包。
姜渺换好鞋以后起身要拿自己的包,郑予安却攥着带子没给她,问:“真的不用我送你吗?”
他眉头皱着,表情忧心忡忡的,姜渺不由失笑道:“怎么,你是怕我们会打起来?”
“不是。”郑予安也笑了,似乎觉得自己是有点小题大做,但眉宇间的担忧没放松过,“我担心没人帮你撑腰。”
怕她受委屈了,心里不痛快了,却没人在她身边。
“撑什么腰,你真当我是去打架的?”姜渺其实懂他的意思,故作无谓地笑着,“只是吃个饭,聊两句,很快就回来了,你就在家里等我。”
虽然在郑予安面前故意表现得轻松,真见到许嫣然的那一刻,姜渺心里还是堵了片刻。
许嫣然见到她倒是很高兴,立刻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为她又是拉椅子又是倒酒,弄得姜渺又懵又尴尬。
她对许嫣然的印象,还是十年前那个娇纵跋扈的大小姐,向来鼻孔看人,非必要得话,连一句话都不会跟她多说,现在却这么殷勤,更诡异的是,她脸上的笑是真心的,她是真的为这次见面而高兴,好像她们是多年未见的挚友重逢一样。
而她们十年前所见最后一面,并不愉快。
那次分别留下的疙瘩至今仍堵在姜渺心中,这顿饭吃的并不轻松,哪怕她们是在北市最好的西餐厅,盘中的牛排火候恰当入口鲜嫩,她却仍心不在焉。
这次约见的目的本来也不是吃饭,许嫣然谈天气聊美食,姜渺反应冷淡,不动声色地等着她进入主题。
终于,许嫣然在喝完一杯酒后,倒酒的间隙中,问她:“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还行。”姜渺平静地回应。
“你现在是在北市上班?工作怎么样,一定很不错吧。”
姜渺没有回答,专注地与牛排上某处筋络对抗,餐刀与碗碟摩擦出轻微的锐响。
许嫣然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也许在姜渺听来像是在刺探隐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我问得多余了,你以前那么优秀,肯定有出息的。”
姜渺的动作顿了顿,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听来充满嘲意,却不知是自嘲还是嘲人。
她的反应都在许嫣然预料之外,多年未见,许嫣然对她的生活状况毫无了解,把握不好和她交流的尺度。
许嫣然有些无措,姜渺虽然没有看她,却对她的情绪变化感知敏锐。不想与她多舌是一方面,她也是故意将自己的轻慢表现得这么明显,如果是以前的大小姐许嫣然,早就按捺不住发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