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等在外面的女孩,他怔了一下,缓慢地眨眼。
而女孩走上前,站在他的面前,仰起脸,把伞撑在两人的头顶。
“谢止渊,”
她笑着说,“我来接你回家啦。”
风铃地(二)
如雪的花瓣坠落在伞面上,滚动一下,又从伞边缘滑下去。
站在伞底下的两人就像是站在一场飘雪里,整个世界被寂静的大雪隔绝在外,而他们站在一个属于彼此的小小空间之中。
少年低垂的眸光落在女孩的脸上,映着纷纷扬扬的花瓣,温柔得也像是落雪。
“你居然在这里等我。”他轻轻笑了一下。
“不是你让我来找你的么?”她眨眨眼睛,“为了把你救出来,我可太不容易了。”
谢止渊欠身接过她手上的伞柄,为两人撑起伞,往马车的方向走。
一边走着,云渺一边告诉他:“我们今晚要在府里举办晚宴。虽然你从来不喜欢请人做客,但是不用这个说辞的话,我没办法让你母妃放你出宫。”
“好。”他点一下头,“我知道。”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云渺侧过脸看他,看着他为自己撑伞,很仔细,大半都撑在她的头顶,伞的边缘向外一点,微微往下倒,这样雨水就不会溅到她的身上。
大约是因为刚睡醒,还带着点惺忪和困倦,他身上没了那种张扬凌厉的气场,只有干净清朗的少年气,动作和说话都变得有些异样的温柔。
簌簌的花落下来,偶尔飘一瓣,落在少年的发梢上,连同星点的雨水。
云渺忽地伸手,握住他执伞的手,挪动一下,让伞往他那里偏移些。
手指触碰到他的指骨,冰凉的,像是埋在雪地里的冷玉。她低着头,不去看他,但是慢慢地握住了他的手,似是想要让他暖和些。
谢止渊微微怔了一下,也没有看她,低垂了眸。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无声地走了一路,直到坐进马车里,往子城南边的府邸赶。
也许是因为此刻的氛围很好,云渺难得地放松,坐在窗边,开始跟谢止渊讲起这些日子里自己是怎样挨个邀请那些朝官来府里做客,又是怎样辛辛苦苦一手操办今日的宴会,同时还要和淑妃娘娘斗智斗勇,设法把消息沸沸扬扬传到宫城里,迫使其不得不做出妥协。
长篇大论地说完这些,云渺转过头,问:“谢止渊,现在你可以跟我讲讲,你母妃到底把你关在殿里干什么了吗?”
话音未落,她愣了下。
那个少年靠在她的身侧,已经安静地睡着了。
他微微偏过头,闭着眼,睡得很沉,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晃一晃。披在肩上的外衣滑落下去,折迭起来堆在他的手边,仿佛化作一团融化的雪。
这样静谧沉睡的模样,像是一个人经历了好久好久的跋涉之后,终于找到某处安心的所在,可以不必记挂地好好睡一觉了。
云渺迟疑一下,还是没有喊醒他。
她弯身过去把他的外衣捡起来,重新盖在他的身上,为他仔细地掖好衣角,再轻轻托住他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睡,怕他在摇晃的马车里不小心撞到头。
马车轮碾过遍地雨水和碎花,溅起一串又一串粼粼的光。
-
那天在府里的宴会举办得很成功。
三皇子一如既往地低调安静,低眉垂睫坐在席间,总是在众人之中认真倾听,极偶尔插一句话,一副虚心求教的乖学生模样。而三皇子妃捧着一只琉璃盏,眉眼弯弯地笑,被世家女们围在中央,说起话来又甜又软又好听,惹得所有人都很喜欢她。
晚宴结束之后,客人们搭乘马车离去。云渺和几个相熟的世家小姐依依惜别,回到府里的时候,发觉谢止渊靠在廊下又睡着了。
曲终人散之时,冷月洒落一地清凌凌的光,少年倚坐在栏杆边,只穿着件秋日单薄的衣裳,半梦半醒地睡在廊下,一只手支起来撑着脑袋,另一只手还松松握着一只琉璃盏,里面的酒只喝了一点点,一层甘冽酒水上浮动着光。
云渺怕他打翻酒水,欠身把那只琉璃盏从他手里拿走,又给他披上一件氅衣,坐在他的身边看了他一会儿。
深浅不一的光漏过廊下,映在他苍白的脸庞上,细闪着零碎的光,如同浸透在清水里的冷玉,又像是一触即碎的脆瓷。
她很少看见这家伙这么不设防的模样。就算之前打打杀杀了那么久、甚至是受了很重的伤的时候,他也从来不肯显示出这样脆弱安静的姿态。而最早关在黑水寨地牢里的时候,这家伙展示出来的脆弱是装给她看的。
而这一次他显然不是装的,更像是已经倦怠到什么都不想做了,眉眼间有几分近乎恹恹的神色。
回忆起来,上一次见到他这副样子,也是他刚从淑妃的柔仪殿里出来的时候。那一日的少年披着件白衣站在阶上,眉眼惺忪,身形单薄得仿佛风吹就散了。
云渺越发想知道他到底被关在殿里做什么了。可是他似乎并不想告诉她。
“夫人,”府里的管事在她身侧低声询问,“要送殿下回房里睡么?”
他们其实在府里有一间婚房,但是从来都没有去睡过。大婚之后,云渺住在东边的小筑,而谢止渊晚上睡在西厢房里,各自做各自的事,有时候连面都不见。
但是此刻的云渺有些担心谢止渊的状态。他才刚刚从宫里出来,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像是生了一场大病的模样。她担心这家伙到了深夜时分又会疼得难以自抑,毕竟她曾经见过他那样痛苦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