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云颤抖着,从外套里摸出打火机,打着之后,望向打场方向犹豫了片刻,之后猛地朝新房扔了过去。
胡冰秀到打场时,看到村里的妇女都在打场上,她不明就里,打扫卫生也用不了那么多人,都在这儿干什么?
她没空探究原因,在人群里慌乱地寻找晓梅,可是打场的光线很差,大家又都穿着差不多模样的冬衣,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她急死了,大喊起来:“晓梅!赵晓梅!你在哪儿?”
“这里,我在这里。”
晓梅顺着声音跑来,手里拿着一条冲天炮。
“跟我走。”
“不,我要放礼花。”
“哪儿来的?”
“那边,有一大堆呢!”
“快走,跟我回大庄。”
晓梅还想为放冲天炮争取一下,就听到打场外侧接近田野的空地上,一群小孩子的叫喊声伴随着“啪、啪”的声音传来,无数朵小小的烟火在半空中炸开,然后瞬间消失。晓梅笑起来,拿着手里的冲天炮跑了过去。
不知道是谁先喊起来的:“着火啦!着火啦!”
胡冰秀顺着叫喊之人的声音跑过去一看,村里四处都是火光。
家家户户门前屋后都堆着过冬的柴火、玉米杆子、秸秆和油菜杆,这些都是引火的好东西,现下一片接着一片,烧得越来越旺。
狗率先从村庄里跑出来,看着熊熊的大火叫得更厉害了。火烧坏了牲畜家禽的木门,没一会儿,猪啊,羊啊,牛马,鸡鸭所有能逃命的,都拼命跑了出来,唯独没看到有人逃出村庄。
妇女们叫的叫,喊的喊,有的在一边拍大腿,有的被吓得哭起来,还有的着急忙慌地挑着水桶要去救火胡冰秀的嘴巴张得老大,她万万没想到丽云说的“非做不可”的事是一把火烧光月亮坨。一滴眼泪从被火光印红的脸上滑落,接着变成了两行,最后她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一边大叫,一边大哭起来。
(1)
审讯进行到这里,有关于月亮坨的一切戛然而止,宋子君和刘文静一脸疑惑,她们不明白赵丽云何以把这么细节的经过如数交代出来,宋子君的手指慢慢地翻动着档案。根据狗鸭子镇交上来的统计,在这场大火中死亡的人数共62人,死者身份已经核对清楚,52名是本村村民,其余的是王家的亲戚。
除了一位自然死亡的老年女性之外,其余都是男性。
但是档案里没有出现二宝和赖金福。
“赵丽云,赵二宝和赖金福在哪里?你把他们也带回广达市了吗?”
此刻的赵丽云和早前讲故事的样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宋子君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笑意。这不是交代完犯罪之后,对自己的罪行毫无悔改之意的笑,更像是一种计划达成的笑。
并且赵丽云现在十分放松,眉头舒展,四肢也是松弛的,原本绷得紧紧的手臂肌肉,此时也松懈下来。
宋子君皱起了眉头,她在脑海中迅速梳理了一遍审讯期间赵丽云的不同表现。
她不是在坦白。如若不是坦白,究竟是什么呢?
“赵丽云,回答问题,赵二宝和赖金福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人是你带走的,你说你不知道?”
“宋警官,从始至终,我只承认我放了火,并没有说过我把人带走了。”
宋子君警觉起来,她暂停了审讯,叫着刘文静到审讯室外,“你和我想的一样吗?”
“对,她绝对没有在烧毁月亮坨之后就收手,我觉得那只是一个开始。”
“糟了!”宋子君终于想通了,“我知道她为什么要讲得这么细了,我们抓捕她,打乱了她的某个计划,所以她一直在故意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拖延什么时间?”
“我觉得白凤林很可能已经被她控制了。”
刘文静当即拿出手机,给同事打了一个电话,“杨文他们正在抓紧时间确认。让她休息一下,有结果了再继续吧。”
赵丽云不知道为什么警察突然中止了审讯,等了一会儿,两个警察也没再回来,只来了另外两个女警,给她发了晚饭和水。饭盒里有一点儿米饭,不多,大概一拳大小,配菜是烧得很差的红烧豆腐,蒜蓉上海青,也炒得很老,还有一小戳青椒炒肉。
另外,警察还给了她一个小面包。
丽云一边吃饭,一边回忆那一晚离开月亮坨之后的事。
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前方是一片黑暗,丽云正红色的嫁衣被光线划割成两半,一半愈发红了,一半更接近黑。她抱着外套,任噼里啪啦的火场声和火中的尖叫声留在身后,一个人走到了村口。
途中,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冯焕菊,她很想知道如果母亲得以见证今夜的火光,会作何感想,她是会觉得欣慰,还是会觉得丽云没有入她所愿,成为一个社会认可的“好女人”,从而失望或者伤心?
坐进面包车的驾驶室时,二宝和赖金福都本能地颤抖了一下。他们也看到了那耀眼的火光,在一片漆黑的山野中,大火扑向天空,黑夜被挖出一个巨大的洞口,他们能体会到困在火里的人此刻的恐惧和绝望。
尤其是赖金福。上一次王家的火已经够大的了,这一次是那一次的数十倍,并且越烧越旺,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不断发出“嗯嗯嗯”的声响,向丽云求饶。
丽云发动汽车,驶离了月亮坨。一路开到了狗鸭子镇附近,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