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好眠垂眸,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可是,姜逸之不想让我们找到她。”
就像是她不希望囚冉寻找戎齐六百年一样,她也不希望苏好眠她们将自已困在过去这么久。
人,总是需要往前看的。
“不让她发现不就好了!”敖长乐急得嗷嗷叫,“我们就远远地看一眼呗,看一眼怎么了?”
浮屠境内难得这么热闹,左百龄看着面前的两人,表情有些恍惚起来,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在山下的子。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那么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鸟雀鸣叫的声音打断了左百龄的思绪,他下意识往沉水潭看去,寒雾朦胧之中似乎有赤金色的光从水面缓缓钻出,依稀可以辨认出是金龙的模样。
他只是看着那光影,面颊就不自觉多了两行清泪,想起自已一境之主不能这么丢人,把头往下低了又低。
师父李无常将灵识交给囚冉破开十方杀阵结界之后便归化,算来他左百龄继任一境之主竟也有近百年了。
刚刚还吵着要看到姜逸之的敖长乐,此时此刻却像一只鹌鹑安静了下来,他下意识靠近旁边的苏好眠,一双圆眼把那光影看着,不肯多说一句话。
苏好眠不动声色地揩掉眼角的泪水,她本来有千言万语想说,但现在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龙,已经超脱于生死之外,无所谓生,无所谓死,他们的生命对于龙而言都只是弹指一瞬。
看似是他们送姜逸之进入轮回,实际上却是姜逸之在反复目睹着挚友的离去。
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赤金色的光完完全全从寒潭之中脱出,快速围绕着苏好眠她们盘旋了一圈,如流星般划过天际,不知道前往何处。
苏好眠仰头看着那道光影消失在天际,喃喃道:“她会去哪里呢?”
“大概是,世上哪有不平事,就会去哪里吧。”
番外姜逸之番外
姜逸之从小就知道自已和其他的弟子不一样。
她喜欢待在水里,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灵力到了身体里不能储存,见到不老峰禁地的那抹光就心情激动……
但是,最让人觉得惶恐的事情大概是,某天晚上姜逸之在被窝里摸到了身上浅金色的鳞片,密密麻麻长满了半边肩膀。
她躲在被窝里不敢吭声,带着恐惧,颤抖着手去抠那些鳞片,直到血肉模糊,在哭声中昏昏睡去。
她怀揣着这个天大的秘密,变得越发沉默寡言。
自已是谁?为什么身上会长出这样可怕的鳞片?如果师父、同门知道这件事的话,会把她怎么样?
姜逸之是见过的,那些被抓回归元剑宗的妖兽,要么被囚禁在永不见天的地牢,要么被剖出内丹让千百年修行毁于一瞬。
在沉闷了好几个月之后,沈怀瑾终于意识到这个孩子有些奇怪,又过了好几个月,沈怀瑾终于等到了这个小弟子问出那个困扰许久的问题。
“师父,妖兽,必然是坏的吗?”
沈怀瑾一怔,随即看向姜逸之的眼神温柔似水,他摸摸还没自已腰高的小脑袋,开口道:“不是,妖不必然就是坏的,人也不必然是好的,善恶只是一念之间,甚至我……也不能说是完全至纯至善的。”
正值盛夏,沈怀瑾牵着姜逸之坐在槐树下,密密麻麻的树叶筛掉了浓烈的光,只剩下暖意和温情。
“修行之人应该明白,所谓好坏、胜负、善恶……这些都不是对立的,而是可以互相转化的,比如今你在山下看到狼吃羊,你救下羊,对羊是善,可对于饿惨的狼来说却是恶……”
“所以,你是善还是恶,都是他人站在不同立场上对你的评价,作为修道之人,不该将他人的评价看得过于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要追寻自已心中的道,而不要因为他人的评价而放弃做自已。”
那时的姜逸之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她仰头看沈怀瑾,对方的眼神之中满是温和。
姜逸之恍然间想,或许,沈怀瑾也并不在意她是妖呢?
后来,姜逸之突然在某天睡梦之中知道了自已是谁,知道了自已会为天地浩劫而死,知道了自已的使命和责任。
她是天生地养的灵兽。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只要她想,天地灵气皆可为已所用,即便是没有内丹,她与这天地共生,只要天地灵气不绝,她便能永生。
所以,李无常算出来的并不是她的机缘,而是她的“死期”。
从天地而来,归化于天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这么多年在归元剑宗的子实在是太温暖了,她有点舍不得。
再后来,她下了山,看到了山下的世界。
善良者被欺骗,正直者被弹压,勇敢者被磋磨……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招摇过市,佛口蛇心的人瞒天过海,德行低下的人金玉满身……
无数次梦魇之中,那道声音都在问她。
这,是你以身祭擎天柱救下的世界,值得吗?
数百个夜夜过去,原本怀疑的姜逸之非常坚定地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值得。
她见到了流浪也不忘记救人的左百龄,见到了脱下红裙换戎装的永昌公主,见到了从深渊中爬起来倔强生存的栖凰村女子,见到在愚昧村庄中救下“祭品”的母女……
这世上,本来大多数都不值得。
但那些在困境之中顽强挣扎也不放弃的人值得,那些在黑暗之中心怀光明勇敢反抗的人值得,那些妄图以萤火之光照亮昏暗天地的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