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翎终于发现自己还一直握着岑雪鸿的手腕,赶紧松开手。那一截细细的皓腕,已被箍出一圈青色的痕迹。
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脑袋,咳了一声。
岑雪鸿迷迷糊糊道:“……啊……你醒了……”
在榻上趴了一夜,她浑身腰酸背痛,动的时候好像还能听见骨头喀啦作响。岑雪鸿忍住酸痛,伸手探了下越翎的额头。
“竟然没发烧?”她道。
何止没发烧,今天的越翎简直神采奕奕,除了唇色仍然淡些,根本看不出昨天受了那样的重伤。
相比之下,因没休息好而眼下青黑的岑雪鸿,才更像他们之中的伤患。
越翎心中赧然。
先是打不过她,这就罢了。依仗她把自己救回来,也还算说得过去。
可是,拉着她一整夜,这算什么?
他在分野的王公贵族之间摸爬滚打,王室与十二家贵族盘根错节,掌控着整个分野九成的财富与权力。
所有人只都为一个“利”字,熙熙攘攘,利聚而来,利尽而散。像越翎这样的人,只是古莩塔家深深后院中无数任由自生自灭的奴生子之一,不争不抢就活不下去,不偷不骗就活不下去。
他学会在残酷的丛林里撕咬弱者,讨好上位者。
流尽了多少血,才一步一步从无人问津的后院爬出来,匍匐在古莩塔家主的脚下,双手高举于顶,虔诚地接住从他指尖漏下的零星恩惠。
世间对越翎而言只是一片丛林。
他摇摇欲坠,危如累卵,即使睡觉也握着弯刀,一片落叶也能让他从梦中惊醒。
可是这仅见了一面的中洲姑娘,如孤月皎皎,照彻大千,也照彻微尘。
在危机四伏、飘泊无依的野外,他竟凭着直觉走到她身边,想要寻得一丝庇佑。
对坐的岑雪鸿,全然没注意越翎的思绪。
她一心只有:“既然你无大碍,我想聊聊昨天本该在六珈酒肆和你会面商谈的事。我听说你们栎族商会有渡海的门路,此事当真吗?”
哦,渡海。
差点儿把这事忘了。
“现下因和亲一事,两国沿岸的港口一律封闭。茫茫瀛海上,只有祐姬殿下和使臣的和亲舰队得以通行。”越翎道,“莫说商队了,就连分野十二家贵族的船,也都等在港口呢。”
岑雪鸿心一沉:“意思便是无法了?”
“就算寻到漏洞侥幸出海,海上也有两国派遣巡逻的海军。这一个月,能通过瀛海的,除了祐姬殿下,恐怕就只有长着翅膀的鸟儿了。”越翎又道。
岑雪鸿垂眸默然。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弃得够多了。
婚约既毁也罢,家道落魄也罢,身负剧毒、命不久矣,也都罢了,罢了。
她全部的念想,只剩下写完这一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