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说话,她叫妈妈。
第一声啼哭,尖利嘹亮。
崔明珠一度谎称自己不记得,可她认为自己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夜,男人弃她而去,她羊水破了,下面湿淋淋的、一路走一路求别人帮忙送她去医院。
拜托你了,拜托,好心人,她反反复复地合掌、恳求,据说直到手术台上仍旧在重复:帮帮我吧,我要生女儿了,带我去医院,我知道是个女儿。我知道的,没为什么,我是她妈,我知道她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
生孩子就像死了一回,她痛啊。
她的妈妈不在,爸爸不在,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痛了不晓得多久才生下一个血脉相连的玩意儿。
那天晚上,她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她再也不回去了,没脸,没人肯接纳她的,一个跟着男人私奔、没结婚就生下小孩的贱女人。
她想死,死比活一了百了,双眼一闭往下一跳就结束了。
她的女儿也得死,她想,谁叫她害她。她不是她的女儿,她是那个男人的女儿,长大以后肯定跟男人一样丧尽天良、满嘴谎言。
她不能叫世界上再多一个害人的人,于是硬生生从病床上爬下来,抱着小孩登上医院顶楼,身后一条血红色蜿蜒的路。
她是要死的,母女俩一起死,最后却没死成,说不准为什么。
也许她不想死。
也许她的女儿不想死。
也许她们都不该死,就活了下来。
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
如今这一切疾速淡去,仿佛水汽蒸发。崔明珠神色变化,脸上残存的一点惊讶、疑惑慢慢地,慢慢被惊讶所取代。
咦,这是哪里?
她……怎么在这里?阿爸阿妈呢?
崔明珠瞧着手里一堆包装袋惊疑不定,摸口袋,里头装着一张金色的银行卡,居然还有一沓现金。真怪,她怕是梦游了吧?
算了,先回家再说。
她要回家。
手上东西没敢乱丢,崔明珠赶忙加快脚步,出门打车。崔真真随即关上另一辆车门:“跟着它。”
两辆出租车前后相邻,开了好久好久,越过南明市,抵达一座很小的县城。
“阿爸!阿妈!”崔明珠边叫边跑,崔真真一直跟着她,看她。
看着她疑惑不已地徘徊在一条条变整洁宽敞的沥青路上,看着她一扇扇敲门执拗询问姓崔的旧人家。
从天亮到天黑,三十八岁的崔明珠不知走了多少错路,总算成功找着自己的家,于一张张或震惊或热泪眼眶的脸中喜气洋洋地大喊:“阿爸阿妈!我回来啦!”
时隔十九年,她终于归家。
没有心情再看下去,崔真真也回到自己家。她一个人的家。
啪嗒,开灯,昏暗中朦胧的廓形化为具象,崔真真面色平静般换上拖鞋、洗澡、把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洗衣机。
洗衣机嗡嗡震动,是整间屋里唯一的响声,无法填满空洞的夜晚。
应该再做些题的。
校长说时书雅答应重考,她得抓紧时机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