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辞靠在他肩头,两人坐在小院石阶上,清风袭过,吹动一地桂花,馥香幽然钻入鼻息。
戚长昀确实没下重手,喂了丹药,辅以灵力舒缓,小半个时辰后,微弱鼻息渐渐变得粗重,热气长长呼在薛应挽脖颈处。
薛应挽解了越辞一半衣物,替他在胸口上药,觉察变化,问道:“好些了吗?”
越辞闭着眼睛,点头。
一声长长叹息。
“……其实,师尊也没有坏心,”指尖沾染着黏稠晶莹的透明药膏,仔细涂抹在伤处,膏体被软化染上温热,黏黏糊糊的,“是我太久不修炼了,师尊觉得我不上进,才迁怒你的。”
“你不用为他说话,我与他的事,也跟你无关。”片刻,又问,“不过,这么说来,你拜了他为师,为什么不喜欢修行?”
薛应挽声音轻细:“有一段时间是修行过的,可是也许真的没什么天赋,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同门。”
“后来我去借阅藏书,发现自己也许对炼丹药草更感兴趣,这些年待在相忘峰,也一直在学习……这件事,师尊也是不介意的。”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去刑罚堂找你?”越辞问。
“听到了传言?”宁倾衡在宗内有一段时间了,与他走得近的弟子不少,消息传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差不多吧,”因着忍痛,越辞喉间偶会溢出哑音,“弟子峰有人在偷偷讨论,被我听到了。他们觉得戚长昀早就不管你了,把你丢到相忘峰自生自灭,所以怎么对待也没事,还说宁倾衡以后就是少宗主夫人,跟着他,灵丹灵石都少不了。”
薛应挽听着,手上动作慢下许多,沉默着不发一语。
在外人看来,他们这些年已经确实不太像一对正常师徒。不是戚长昀对他不好,反而是给了他太多的自由和选择,在有“剑神”之名的戚长昀座下不习剑,那真是平白浪费。
怪不得宁倾衡敢在朝华宗做这样的事,怕是觉得戚长昀顾于面子不能解除师徒关系,实则将他当个累赘,恨不得早日丢弃,所以也定不会管薛应挽被侮辱欺凌,以莫须有的罪名逐出宗门。
越辞没有发现他表情变化:“我既然来了,就有把握能带你全身而退,也看不惯他的模样,想着先教训一顿……没想到,你师尊也会来。”
伤口敷了药便不觉疼痛,体力也能恢复七八,虽说先前靠在薛应挽肩头,可后来,便习惯性地将这副消瘦单薄的身体往掌中揽。
他气息灼烫,带着不容拒绝的悍然,说话时,尽数扑洒在薛应挽颈间。
薛应挽有些不自在,越辞散漫惯了,笑他:“怎么,哪里都这么不禁碰?”
相忘峰吹来一阵很大的山风,卷着满院的桂花落叶往外飘,沙沙地响。抬头一看,日头都往下落了,鹊鸟从屋檐上往外扑棱着翅膀飞走。
薛应挽的满头青丝也被吹得纷乱,几缕刮到越辞面前,被一只手掌握住。
顺着发丝看向主人,这才看到那张温然的面庞上不知何时落了泪,泪痕被风干一点,更多的,水晶一样聚在薄红的眼眶里,润盈盈的要往下掉。
这张脸总是写满故事的遗憾与不甘,他什么话也不用说,淌下一滴泪,便能让人心口被紧攥般闷重生疼。
表白(二)
“怎么哭了?”越辞身上没带巾帕,只能随手撕扯下自己一截衣物,要去替薛应挽擦拭。
薛应挽也反应过来自己出了丑,挡住越辞手腕,用手背胡乱擦过眼下,将湿润一并抹去,余下一点眼眶霞色的红。
“我……”
他想说什么,越辞阻止:“没事,想哭就哭,人之常情。”
薛应挽有些不好意思,微垂着头,一绺碎发从耳边落下。
“我只是想说,谢谢你,”他很轻地吸了吸鼻子,鼻尖好像也泛着一点粉,“我就是一时,一时太乱了……”
“我知道。”平日都是薛应挽是那个稳定的人,如今突然调换了身份,一时有些不习惯。
越辞惯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想来想去,从纳戒里取出竹制机关蜻蜓,自己做的魔方,九连环华容道等等等等,噼里啪啦,尽数堆在了二人脚下。
薛应挽这回才是真愣住了。
“啊?”
“本来是打算一天送你一个养好感度的,可你这样,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越辞替他将发丝别至耳后,温热的指腹擦过眼下一点薄薄皮肉,“我共情能力不是很高,也不能和你感同身受,不过这些都送你,开心一点。”
薛应挽转过头,怔怔地看他,真的没有继续掉眼泪。
一点泪意再次被擦去,肌肤相触间,带来一点细微酥麻。
“你哭起来也很漂亮,但我不希望你继续哭,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往后还有机会,会让宁倾衡付出代价。”
薛应挽握上越辞手腕,摇头示意,阻止了他的话语。
浓长眼睫沾了水意,几缕黏结在一起,低低垂着,琥珀色瞳珠被洗濯得剔透,在盈满水的眼眶中轻微地晃动。
“我其实,不是因为那件事难过才哭的。”薛应挽喉中塞堵一般沉,极力克制后,才慢慢恢复平日温和清润。
越辞:“嗯?”
“我七岁被带上的朝华宗,算下来,有一百二十年还多了,”薛应挽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声音也轻了很多,“我认识的人不多,师尊严苟,几个师兄也对我以礼相待,但是我也很明白,大家的关系就止步于此。”
“我时常觉得也许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待在相忘峰,陪着这些灵植草木,没什么真正亲近的人……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就是有的时候,会觉得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