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过朕?”言霁瞪大眼,“你把他刺杀暗害朕说成救朕?颠倒黑白也不是你这样闭眼就来。”
中书令想了想,无奈道:“好吧,既是救,也是杀,但没有救,何来杀呢。”
话题已经扯得言霁逐渐听不懂,索性问道:“你们口中的换心是什么情况?”
他这颗心是换来的,是换的何人的?
“王爷有交代,若是陛下想不起来,任何人不得向陛下提及那些事,逼迫陛下被动记起。”中书令像是很遗憾般,“恕臣爱莫能助。”
未了他又道:“不过这个逆天之术既是臣告诉王爷一试的,定是知道陛下不日定会想起一切,所以提醒陛下一句,不要让现在的抉择,让未来的自己后悔。”
“陛下可是,付出很多,才能换来如今的安定。”
中书令再次一拱手,说道:“王爷同样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就算一族被如此对待,依然能做到如此,恐怕放眼整个朝堂,王侍中都未必能做到如此。”
说完,中书令察觉到御书房内的动静,隔着这么远,都能知道摄政王快出来了,没再多废话,转身打算离开,却听见皇帝骤然问道:“你跟顾弄潮是怎么认识的?”
中书令顿住脚步,像是怀恋般望向当空的旭阳:“十年前,牢狱里,第一眼看到被绑在邢台架上的少年时,我就知道振兴大崇的希望在他身上。”
当年先帝挥霍无度,鱼肉百姓的律法接连颁布,朝中各国内应却不理会清缴,贪官污吏蠹众木折,末尾五年从政期近乎毫无作为。
千年王朝的大崇已有走向衰败之势。
就在这时,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出现那样一位眼中闪烁坚定冷光的少年,在残酷凶狠的刑法下不屈不挠,哪怕身着囚服浑身血迹,也似发着光。
中书令心想,任谁看到,都会不约而同冒出一个想法:
——少年绝非池中鱼。
他不过稍一伸手相助,跃出池塘的鱼儿便腾空化为直冲九霄的青龙,搅动风雨,将触目所及的阴霾尽数扫尽,让阴云幂幂的天空被万丈霞光破开。
中书令回眸看了眼言霁,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
同样归位的真龙,也将让盛世得以重现。
“霁儿?”身后传来轻唤,顾弄潮快走两步,到言霁身边的同时将肩上的鹤氅兜头裹住只穿着单衣的言霁,语气难免严厉起来,“你身边的人怎么照顾的,出来也不给你披件御寒。”
言霁回过神,中书令不知何时走了,他转头看向顾弄潮,张嘴说了句:“有病就治,知道吗?”
顾弄潮一愣,失笑道:“是在骂我么?”
“我说真的。”言霁摇了摇头,紧紧握住顾弄潮冰冷的手指,“有病就治,我陪你一起。”
顾弄潮一瞬回握言霁的手,喉头的血气再度涌出,他不动声色咽了回去,轻轻笑着道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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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言霁心悸了下,从睡梦中醒转,睁开眼看着漆黑一片的夜色。
周围浓稠如墨,目之所及之处没有一丝光,言霁躺了会儿察觉不对,起身摸索着床头,握住引线摇响传唤铃。
叮呤空灵的铃声响彻四野,可却迟迟没有人进来。
言霁下了床,睁眼瞎般找到挂在门框旁边的琉璃灯,又翻出火折子将烛火点燃,当光亮剎那燃起那刻,漫天鹅毛大雪飘散落下,呼啸的寒风卷起他曳地的衣摆,同时间未着袜履的赤足所立之地变成寒冰厚雪。
环顾四方,言霁发现他站在漫无边际的雪原中,无际天幕下茕然一身,刺骨的严寒钻进衣袍缝隙间,刀子似直往骨子里渗入。
明明前一秒,他还在自己的寝殿里。
前面似有一道火光,言霁提着琉璃灯,冒着几乎叫人站立不稳的朔风,顶着刮脸刺痛的风雪,矮着身体艰难地一步步朝冰天雪地中那抹火光走去,走近后发现,散发着暖光的火堆前盘腿坐着一个人,正在伸手烤着面前的火取暖。
来时的路上留下一道道脚印,很快又被飞雪覆盖,言霁及到近前,火堆前的人这才转头看他,露出一张与他如出一辙的脸。
两张脸四目相对,皆是一样明艶绝伦,瑶环瑜珥。
言霁问道:“你是总是出现在我脑海里那个人吗?”
灯火一照,他才发现面前这人脸颊湿润,眼眶也盈着涟涟水色,他一直在这里哭泣。
于是抛开了前一个问题,言霁又问他:“你为什么哭?”
那人道:“因为难受。”
言霁听着这话,感同身受般也被潮水般寂冷的难耐之情所湮灭,他蹙眉问:“为什么难受?”
“因为我明明很喜欢一个人,却要眼睁睁看着他蹉跎自己。”
言霁道:“你说的是顾弄潮吗?”
那人自顾自道:“是我将死前的执念与呼唤,唤醒第一次戴上卫冕的你随之睁开眼,拥有一瞬窥见这间的能力。”
言霁缓慢地眨了眨眼,将落进眼中的飞雪融化。
“谢谢你,没有让过去与未来成空。”那人站起身,伸手紧紧拥抱着言霁,低声呢喃着,“当脱下卫冕时请再次睁开眼吧,想起所有的一切,不要让之前的努力白费。”
言霁愣愣地抬手,想要回抱这个看起来很难受的人,但当他刚触碰到对方身体的时候,那人化成曼舞的飞雪,飘散着吹卷过言霁垂落身侧的发丝,腾空远去。
下一秒,言霁回到熟悉的寝殿,飞雪与冷寂尽数消失,他手里提着一盏即将燃尽的琉璃灯。
旁边耳房的小门被拉开,顾弄潮披着一件外袍走过来道:“睡不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