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其实宋裕分明听到自己的身体里有浪在翻涌,源于那歌声,那窘迫,那爱情。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身旁的女人就这样柔柔地靠在他的肩上,再没有起来的意思,然后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胳膊。
电影里的男女主在跳舞,在对白,画面调色浓郁,宋裕看得出神。
“我看不懂,这拍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好搞笑。”身边的女人把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晚上你会请我去哪儿喝一杯吗?”
出于礼节,他不得不听。但因此电影里的交谈就这样流失了,他原先被情节引起的某种感动戛然而止,胸口空得他难受。
然后他看到周围同样受邀而来的许多所谓的精英,在低头看手机,或者与旁边人很忘我地攀谈。
至于电影,没有人看电影。
他们等待的是复映后的鸡尾酒会,是社交,是卖弄,是性。
没有理想,没有艺术,没有生命。没有皮囊之下的一切。
宋裕不知道自己真正在期望什么。他只是觉得一切都很虚无。他周遭的一切存在着运作着,如同只知道转动却没有投影出来的胶卷,平面而黯淡,荒诞不经。
只不过他有时候会想,如果他穷一点,或者家庭残缺一点,精神上是不是会少遭受一些折磨。因为他该要去谋生了。谋生是需要将双脚扎进土壤的。
命运赐予人太多,反而是一种剥夺。
军绿色吉普车压过了一块凹凸的柏油路面,有些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楚岁安声音很轻地哼着曲,扫了一眼躺在自己旁边睡得极其安静的男人,刚才那一下颠簸令他从椅背的颈枕上滑到车门旁。车又颠簸了一下,他的睫毛动了动。
来不及判断他有没有醒过来,楚岁安就不得不收回视线,仔细看路。这段路被炸得粉碎,越野车开过去,就跟翻过了五指山似的。
宋裕听到质感发冷的女声在哼歌,是nd主题曲的旋律。
迟疑的,轻缓的。怅然的,闪烁的。
他的额头在车门上磕痛了,于是他皱了皱眉。而光线趁机钻进他的眼睛,肆意驱散了梦境的昏沉。
清醒前的一瞬间里,在梦境与现实的罅隙中,不知为何nd女主角在最后一次试镜时的独白成为了他最后的梦到的话语:“她曾经大胆跳进过冬天的海水,赤着脚。”
“做什么不好的梦了吗?”哼唱声戛然而止,楚岁安的话响了起来。“我看你睡得不太安分,一直皱着眉。”
宋裕睡得很安静,但是神情很不安。
和寻常被梦魇折磨的人不一样,他没有变幻扭曲神情,也没有辗转反侧。他只是流露出不安,然后便静静地凝固在那不安之中了。如同一尊被摆放进博物馆的玻璃棺中的雕像,在游客来来往往间,他的不安寂静成无法被凡人参透的永恒。
“嗯?”
宋裕带着重重的鼻音,嗓音略微沙哑,刺眼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令他有些睁不开眼,覆在他薄薄眼皮上的柔软睫毛被染成了金色,他慢吞吞伸了伸脖子,带着不清醒的懒倦:“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你很安静。”如果不是还在呼吸,简直就是一尊死物。
“那就好。”他因为久睡而沙哑的嗓音,如同刚上完松香的大提琴,低沉又性感。
楚岁安听他的声音,有种耳朵被带着薄茧的手揉搓过的感觉:“手剎后面有矿泉水,新的。可以随便喝点。我们快到加油站了。”
宋裕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天亮,但是人类身体构造的局限性不允许他适应如此耀眼的太阳,他眯缝着眼睛感受了片刻阳光的热,伸手把原本放倒的椅背立了起来。
他看到楚岁安所说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等到加油站,换我来吧。开多久了?”
“现在是下午两点。”楚岁安扫了一眼车上的移动电视,回答。
宋裕正在喝水,听了楚岁安的话以后动作一顿,一线水珠从他的唇缝漏出来,滑过他的下巴,滴在了他光洁的锁骨上。
楚岁安从后视镜瞥了一眼他骨骼轮廓上的光泽。
他惊愕地看向后视镜里丝毫不见疲惫的楚岁安:“你一直开吗,没休息?”
“十多个小时,还好吧,这条路基本上没有车。”楚岁安没觉得怎么样。
“辛苦了。”宋裕吞咽了几下唾沫,才缓解了喉咙的干涩,他似乎再一次清晰体会到楚岁安所说的‘我一个人也可以’。
其实在找信号的途中,虽然看似他拉着楚岁安避开了很多凶险,但后来在回去剧院的路上同楚岁安闲聊的时候,问她如果只有她自己,在他们遇到的各种情况里,她会怎么做。
楚岁安和他说了许多在战区碰到紧急情况的避险方法,也很详细地讲解了针对他们遇到的,如果他不在场,她又会怎么做。她说人们被未知的威胁恐吓住了,所以有些草木皆兵。要想深入拍摄这一切,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形式上彻底融入他们。
不要想什么这里是本罕利,是闭塞的,人人被洗脑的地方,要想这一切都是人,人给人建造的战场,荣誉或地狱。
她知道怎么保护她自己。她不需要任何人。
“你想回去吗?入关之前都来得及送你回去。”楚岁安冷不丁出声。
宋裕身形顿了顿,看向她,目光带着软刺:“怎么了,怕我给你添麻烦吗?”
楚岁安扫了一眼后视镜,觉得他那眼神就是在说“你敢赶走我一个试试”,只不过这个人不会咬牙切齿地说出来这么幼稚的话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