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面具下一哂,抢先说道:“怪我把你带这里来,”随即趁着人潮松散,紧握住夜明岑的手将他带离了拥挤的队伍。“要不就在这里分开吧,我看到我的伙伴了。”说罢,不等夜明岑开口,便松开了他的手一阵旋儿似的钻进人潮中了。
夜明岑有些惊喜,这个少年绝对是常笑的化身。其一,不以真面目示人,显是担心被夜明岑认出来;其二,前面说一个伙伴都没有,离开时又说看到自己伙伴了,前后矛盾;其三,那声可疑的“师”,他一定是想喊自己“师尊”……
可是转瞬,夜明岑又失落地在内心宽慰自己:会不会是我猜错了?可是他叫我“哥哥”……
夜明岑双目圆瞪,乍然想起初来百柳镇的那晚,常笑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师尊,等到我可以叫你哥哥的那一天,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那会是怎样的秘密呢?
夜明岑怀揣着不安,跟随着人群来到晒谷坝上。坝上早已燃起了几堆篝火,接下去要点天灯了,点完天灯才算供月大殿的开始……
夜明岑站在那棵稻草扎成的“树”下,红绦在微风下轻扬,夜月下不用惧怕阳光炙烤,他终于解下黑袍,月色下,七尺男儿薄削的身影却萧条地令人心疼。风可摧之,雨可毁之,俨然是残魂落魄。
素荣左右找不见人,有些着急。转头忽见那坝中央的树下赫然站着一条熟悉的人影,忙欣喜地朝夜明岑奔过去:“主人!”
“素荣啊!你见到常笑了吗?”
“啊?他没跟你在一块儿吗?”
夜明岑四下张望着,有些支支吾吾地说:“刚刚好像还在一起……转眼又不见了。”
素荣一听,方才果然是撇下自己一个人了,努努嘴说道:“那瘟猫爱乱跑,生性就是这样的!别管他,指不定就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了呢!”
身后忽然冷不丁冒出一个骇人的声音:“你再浑说一个试试?”
“哼,有本事打我啊?”
夜明岑细瞧了常笑一番,浑然不似方才那般少年模样,许是有些变幻模样身量的本事在身的。他煞有介事地感慨了一番:“原来供月大典这么好玩儿啊,刚刚有个年轻小伙儿拉着我跟我跳舞,我不小心踩到他脚了。”
常笑莫不则声,表情却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眨眼时目光颇有些闪躲。
素荣却纳闷了:“主人不是说一直和常笑在一起吗?哪里来的年轻小伙儿?”
夜明岑忙不迭点头道:“有,是有一个。对吧常笑?”
常笑不知如何应答,扭捏沉默了半晌,从嘴边挤出几个字来:“我不知道……”
素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迷惑间,却见一股凛然罡风卷起身后树梢的稻草,引得在场众人纷纷举目张望。邪风过后,那树上高高悬着一张傩面,细看之下,素荣认出那是白日里司徒皎皎出嫁时手里的傩面。
上空传来柳玉生的声音,他说:“供月之期,圆满之夜,恕小生失陪。得此薄礼者,来年风调雨顺……”
那话音刚落,人潮迅速嘈杂起来。
“快去抢司徒姑娘的鬼脸壳!”
人群一哄而上,顿时将稻树下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有人拿来了长竹竿,吃力地操控着杆子拨弄傩面,几次都戳歪了。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准备爬树。有小孩骑着大马奋力去够,一时间都有些忙乱起来。群众的双眼无不紧盯着这场激烈的比赛,忽而高声唏嘘,带着惋惜的意味;忽而兴奋地仿佛自己拿到了一样,那多半是“参赛者”快得手了。
常笑有些雀跃地问道:“师尊想不想要?”
夜明岑脖子都仰得酸了,闻言却笑道:“不是我想要,是你想要。”
常笑却像亟待被人发号施令的小狗,再次确认道:“那我去抢啦?”
“快去吧,再不去就归别人了!”
猫妖儿得了家师允许,纵身跃上树梢,将傩面夺过手里,足尖一点,翩然落地。他高高举起色彩绚丽的诡谲傩面,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夜明岑脸上,朝他招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众人爆喝,拍手叫好,争夺者无不停下,侧目瞧着那妖少年。
立刻有人斟了浊酒塞到常笑手里,纷纷说道:
“敬你一杯!”
“沾沾喜气!”
“好功夫也!”
常笑还没来得及回到夜明岑身边,已被人们热情地七嘴八舌地劝着喝下七八盅烈酒。直喝得他耳目喉舌都辣了,左脚踩着右脚,趔趄昏头。
一阵天旋地转……直直的倒进一个熨帖的怀抱中。
夜明岑鲜少面露愠色,看得出他们故意捉弄常笑,于是沉着声音问道:“谁给我徒弟灌成这样?”
“哎呀呀,护短的来了!快走……”人群作鸟兽散了,周遭立刻清净下来。
素荣弯腰撑着膝盖,见常笑没什么不适,只是睡得很熟,便说道:“要不先送他回去?”
“没事,我带他去旁边休息一会儿。”说罢,搀扶起常笑便要走,忽又想起什么,转头问道:“你……”
素荣立马打断道:“我去玩会儿就回来!”说罢已蹦跳着走远了。
夜明岑带着常笑来到一处屋檐下,就着石阶席地坐下。
常笑枕着夜明岑的腿,忍着头疼与胃里的热辣,蹙着眉难以入眠。
夜明岑却以为他睡着了,喃喃自语:“睡着了还皱眉呢?”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常笑的眉心,想为他抚平皱起的眉。
常笑心想:不能让师尊知道我睡不着,于是迅速将面部表情放松了,装出沉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