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自是紧跟着无双不放,双眼几乎只盯在她身上,时而露出疑惑之色。无双只怕她能记什么,幸而终于没有。
天边不知不觉已见曙光。众人便同启程往那镇上查探,预备打听是何年月,若是隔得不久,还可回山再做打算。
千秋岁听见便道:“若这里真是从前,那会否还有另一个我们?”
无人应她,都当没有听到。众人本都在筑基之上,心急赶路,自是用不着盏茶功夫便过了那山,见农人三三两两正往田地头行去。问起年月,答曰“永丰七年”。饶是至察也记不得是几代前有这么个年号,最后倒是皎皎认出那农具,面色难看,“这是直辕犁,现下百姓都用南州犁,这犁……少说也有三四百年了。”
成余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从长白往下皆变了脸色。三四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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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百年,那便不是光阴一刹。若是修为不得寸进,那便是寿元将尽,也只得困死此处。如何叫人不惶恐兢惧?
镇上人倒甚是热情,见众人远道而来,便把家中仅有的花果茶礼拿出来盛情招待。
只是众人正无计可施,焦头烂额,一行人除去千秋岁又皆能辟谷,自然食不下咽。至察与成余跟住无双,心中从不晓得要怕,有意跟着尝尝这百年前风味。倒是济楚无甚所谓,饮了半杯茶,靠在墙上假寐,惹得长白侧目。
千秋岁也跟着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接着便回过头再看无双,心里总有几分恍惚,仿佛是忘记了什么事。
众人正是心绪沉沉之际,忽又听人惊呼,主家也惶恐要躲,一问才知说是镇上来了妖人,欲要大开杀戒。这下自不能袖手不管,又兼之心中郁郁,倒争先恐后,正要把火气撒在那妖人头上。
一见之下,那魔修也只是个练气七层,都不用长白出手,和月香同皎皎便能料理。
镇上的人才知这一行竟都是“仙人”,登时感恩戴德不尽,又道有朝一日若能杀绝魔修,才能过上安稳日子。
和月香连连点头,“我也觉得,魔修实在可恨,从古至今都是一般祸害,真不知道楼主她们为何要和。”
几个同门跟着七嘴八舌附和起来,都说若没有魔修,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一准也是魔修作怪。
千秋岁本想反驳几句,倒不料长白先出声喝止。和月香讪讪住口,面上却还有些许不服。
长白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转向无双,“无双师妹,无论如何,我们还得回宗门看看。你们……”
无双似从沉思中惊醒,“此处毕竟是异乡,总还是一起更为妥当。”
长白欲言又止,终是点了点头。如若这并非百年之前呢,毕竟眼前这证据算不得一锤定音。
于是一行人离镇之后,便往明月楼方向而去。
一路上又撞着些魔修为祸,倒是停停走走,到了第七天上,又途经一个城镇。
那却是个大城,城墙便宽能容人行走,街巷更是往来热闹。
皎皎忍不住道:“原来百年前人间繁华热闹,也是一般。”
千秋岁嗤了一声,“不如雾虚城。”
无双心中一惊,不觉瞧了她一眼。
“怎么了?”
无双摇摇头,“没什么。”抬眼望去,“那边好生热闹,不知什么缘故?”
皎皎闻言先跑几步,回来说道:“是张榜悬赏,城中最近在闹魔修。”
“又来活了?”
和月香摩拳擦掌,便冲上前去揭榜。
长白倒没阻拦,纵使世殊时异,降妖除魔总是不变的修者本分。
无双却又有些出神。
“师姐。”成余凑近无双,“我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无双微微低眉,“少了什么?”
成余一时却答不上来,“我也说不准,但总觉得有点奇怪。师姐不觉得么?”
无双没有答话,只是瞧向揭完榜蹦跳着回来的和月香。
有路人看着和月香手中告示,面带歆羡,“又是仙人吧?”
和月香不无得意地笑笑,抬手掐诀,便于掌心生出一节翠绿的竹枝。立刻有人叫起神仙,很快围簇过来。
成余只觉心中轻轻一撞,仿佛就要想起什么。但却有股大力比这一想更先撞在他身上。
他只觉身子变得无限轻,随即又变得无限重。于仿佛间觑见天边有一道白光劈落下来,刺目而耀眼,顷刻间夺去他全副精神。
那光劈裂下来的刹那,和月香释放的灵气尚未收回,得意的笑容仍在脸上。
然后她看见那道光,那样耀眼,又那般刺骨,叫她倏忽间懂得了师傅所谓“有如实质的杀意”,失神的刹那,手中的翠绿竹枝在顷刻间片片粉碎。而整个世界被那光自中间劈开,大地骤然两分,房屋崩裂,连人也劈作两半。
人……血腥气钻进她鼻中,哭喊声响在她耳边,眼里……眼里似乎望着一切,又似乎什么也不曾真正看见。这该是梦,是真正的幻境终于出现了。否则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有人在拼命奔跑,有人在坠入深渊,有人用力扒住裂缝,有人跪下来不停磕头,然后被不知何来的碎石打中倒地。
到处是血,到处是模糊的血肉,到处是倒塌的房屋,到处是嘶喊和哭泣。然后有人……忽然有人抱住了她的腿。
和月香木然低头,见是方才那个满脸艳羡的叫她仙人的男人。
他口中在喊着什么,满面的绝望,死死地揪着她不放。
她听不见,便本能地俯下身子。然后忽然,嗡嗡,一切声音又真正落回她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