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辉转过身,发现爱君站在门口出神,和客人低声交代一声,悄声走到门边。
爱君还在发愣,阳光洒在脸上,皮肤白皙柔软,仔细瞧还能瞧到细细的绒毛,像娃娃一样。
一记指头轻轻敲在头顶,伴随温柔的轻笑:"嘿,发什么呆?你是我家的模特吗?"
爱君如梦初醒,抬头,撞进他深深的眼瞳,"呃…呃…"
忽然想不起来这里要问他什么。
他改一只手撑在门板上,一只手叉腰,玩味低头看着她:"你不会真是来当模特吧?时薪要多少?只要我给得起,都给你。"
"啊,不是,",她渐渐找回意识,"哦,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大一带我和我哥去吃的那家西餐厅吗?"
之辉抿嘴,望向天空,想一会,"哦,那家啊,你还想去吃吗?下班带你去。"
"不是,你画个大致路线告诉我,我要请人吃饭。"
笔和纸顺势递上。
之辉想也没想接过,压在门板上,边画边说:"从学校门口出来,左拐"
其实离学校不远,她有点印象了,收回笔,对折好手绘地图,放入口袋。
之辉看她仔细的样子,好奇问:"你要请谁吃饭?那里不便宜。"
"我哥的学车教练。哦,他还是船头的战友,巧吧?",她把怎么遇见陆思成,陆思成又帮忙插队报名的事快速说一遍,努力忽视店里黄碧云投来的古怪的探究的目光。
"船头的战友?和船头一样大吗?"
危机感是自然界雄性动物抢夺配偶的天生敏锐感觉。
"是吧。看起来和我们一样。我走了",她转身要走。
之辉拉住她的胳膊,"什么时候去吃饭?"
"我哥说下星期六吧。越快越好。"
"那么巧,我下星期六也要在那里请人。到时候见到我不要见怪。"某人的声音有点阴恻恻。
"嗯?你要请谁?"
他立刻拉一个人下马:"船头"
理想是什么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珍珠蝴蝶两边排。”
几场瓢泼大雨,孩童在门口踩着积水拍手唱歌谣,眯眼望天兴叹的老人家时不时有气无力呵斥几句起不到作用的话,“弄湿衣服,要感冒,一会你爸妈回来要骂你。”
歌谣依然在急风暴雨中代代相传。大雨过后,南方的夏天正式来临。
船头坐在火车站电话亭旁边的木长凳上,翘起二郎腿,蔫蔫的,没有焦点的目光投在火车站门口来来往往的打工人群中。
“船头哥,今天没有出车吗?晒太阳,这么滋悠”,沙哑不失妩媚的声音,是电话亭的档主寡妇老陈嫂。她比船头大一轮,却精明又暧昧的喊他“哥”。
老陈嫂的老公听说是早几年在一场帮派斗殴中被杀,斗殴就发生在深夜的火车站,佛山帮和潮汕帮为争夺地盘火拼,等警察赶来,无数条黑血像条蛇在昏暗的路灯中蜿蜒。第二天一大早,血还没来及清洗,早已被下一波南下人潮踩在脚下带往珠三角各个犄角旮旯。
火车站帮派林立,除了广东帮本身分出的支派,还有来自其他各省的势力,如东北帮,湖北帮。来到广州的异乡人,没有去处,最快融入本地找到生存之道的方法就是加入各自的组织。组织越壮大,越有话事权。九十年代的广州火车站,连警察都不敢管。
老陈嫂没有再婚。
一个女人,尤其有姿色的女人,能在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地方安然生存,依靠的是背后的势力。有老陈嫂在,说明支持她的帮派就在。一个电话亭的档主改变,往往说明一个帮派的消失而另一个的崛起
船头是不敢在老陈嫂面前造次的,“老陈嫂,吊颈都要透下气。这么晒,分分钟暴尸街头。你帮我收尸吗?”
“年轻人,体力这么差,对女人可不是好事哟。”,老陈嫂媚眼一抛,鞋尖一踹船头赤裸裸的小腿。
“你别这么说,晚上一条龙,才是真男人,见真功夫。”,船头有点烦躁,拉开老陈嫂的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包烟,掏出三块钱,丢在桌子上,抽出一根点燃。
老陈嫂迅速把钱扫进另外一个抽屉,再上锁,镀金钥匙反射阳光,微微发亮。
一个年轻少女来到电话亭前,粗糙的皮肤,脸上两团高原红,胆怯谨慎的眼睛像受惊的兔子,背上背着重如小山的行囊,穿了凉鞋还套一双白色的袜子。
“请问,打电话多少钱?”,少女的声音很轻,显得疲惫。
老陈嫂正在整理香烟盒,眼皮不抬,说:“一块钱一分钟。”
“这么贵!我听说是五角钱一分钟。”
“五角钱?哼,是你乡下的价格吧,这里是广州,全广州都是一块钱一分钟。”
电话亭是个暴利行业。电信局收公共电话线是三角钱一分钟,有良心的正经的商家打出打入收五角钱一分钟已经能轻松月入过千,老陈嫂仗黑帮势力收一块钱,又是在火车站这种日均客流量以十万计的地方,早已是轻松过万。
少女站在电话前犹豫,手指抬起又放下,叹口气,仿佛正在心里打草稿要怎么长话短说,迅速完成这一通电话。
老陈嫂不耐烦,语气尽是轻蔑,“要打就打,不打去别的地方,别妨碍我做生意。”
少女终于还是拿起话筒,拨打心中默念无数次的号码。听起来是打给她远方的恋人,报平安。
突然一个矮小肥胖男人的身影靠近,假装若无其事,也站在电话亭旁边。老陈嫂看他一眼,迅速低下头,忙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