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笔直往南,城门十里内的官道平坦开阔,两边整齐栽种常青树,车道来往如织,称得上一句盛世气象。
但继续往南,出城十来里之后,随着道路分叉越来越多,视野里连绵成片的民居越来越少,山峦田野逐渐变多,坐车里的感觉越来越颠簸,官道两边的常青树也开始稀稀拉拉。
“离京城越远,路越差。”义母抱住小脸发白的阿织,跟应小满商量:“后面的路只会更颠。车行慢些,幺儿快吐了。”
应小满掀开车帘子喊隋淼。马车停在路边,两边正商量着要不要早些停下休息,在何处歇脚的时候,前方探路的晏家长随飞马奔回来。
“前头走不了了。”
“往前五里,往南必经的官道边上,不知怎么的轰然倒下一棵大树。那树粗壮得很,把路堵得严严实实。树两边车马排起的长龙有两里路。再往前就能看见我们这边出京的车队尾巴。”
“哎哟,怎么这么不巧。”义母扼腕说:“那咱们今晚只能歇在马车上了?你们这些骑马的后生怎么办呢。”
晏家长随和隋淼低声商议一阵。隋淼过来说:“倒也巧得很。大树倒塌塞住的那段官道附近,正好就有处京郊出名的邸店[1],有房舍两百余间。刚才见情况不对,我们已定下五间房,如果今晚官道不得通路的话,便住去邸店。”
官道阻塞,车马缓行如虫。等应家车马一路慢慢挪到五里外的邸店正门处时,已到了傍晚,小雨中的天光黯淡,各家车马灯笼在雨里现出朦胧光晕。
邸店的两百来间客房爆满。
应小满戴起斗笠,抱着阿织走进店门时,还不断地有客人嚷嚷着要讨空房住,店小二左支右拙,赔笑到脸发僵。
“下午便满住了。实在对不住,一间空房都无……”
有愤怒的行商高喊,“你这小二满口胡沁,最东边三间甲字房分明都是空的!你狗眼看人低,打量我们付不起房钱怎的!”
店小二连声叫屈:“那三间房不敢收钱,都是被禁军征用的上房!外头大树挡路,京城一路禁军正好路过,正在辛苦锯木,清除道路。禁军征用小店三间上房给一位指挥使官人和两位都尉休息,谁敢多说一个字!”
京城来的禁军指挥使和两位都尉,行商当然惹不起。闹事的几人立刻闭上嘴。
但其他住店的客人免不了议论起来。
“禁军不是向来只管大事么?京城里救火轻易都请不动禁军。出城十来里的官道倒了一棵树,锯木头的事也归禁军管?”
“谁知道。禁军几十路指挥使各自有各自的脾性,兴许今天路上这位就想锯木头练练兵呢。”
正在大堂里用饭的应家三口人听了个囫囵。
应家因为都是女客,被店家安排到大堂角落处,拿一扇大屏风隔开,在满堂嘈杂声响里听了个模模糊糊。
只知道有路禁军指挥使正好路过,见路堵得厉害,直接命麾下的禁军动手锯木头,清空道路。
“好人呐。”义母听得很感动:“托禁军的福,今晚把树挪走,明早咱们就能启程。”
愿望很美好。大家都这么想。
应家还没吃完,一队甲胄鲜明的禁军骂骂咧咧走进门里。
“怎么倒了这么棵树!我看有上千斤。”
“手上锯出一溜排水泡,才挪走小半截。”
“头儿说不急。天晚了,弟兄们先吃喝休息,养足精神明早继续挪。”
“店家,上好酒好菜!我家指挥使和都尉马上就到。”
说曹操曹操就到,锯木头清路障的禁军入店休息了。大堂里嘈杂的声音安静下来,许多人闭嘴低头吃饭。
应小满有点好奇,透过大屏风的边角缝隙往门外看,想看看究竟是闲着没事锯木头练兵的,究竟是哪路禁军指挥使……
迎面居然看到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雁二郎还是穿那身朱红窄袖武官袍子,腰间佩刀,瞧着精神奕奕的模样,和边上两个都尉勾肩搭背,谈笑风生地走进店里。
应小满:“……”
屏风后的乌黑眼睛顿时消失不见。
但旁边坐着的阿织也好奇,也隔着屏风往外瞧。葡萄般的眼睛吃惊地瞪大了。
下一刻,阿织小手指向门外,童音清脆地喊:“穿红袍子的坏人!”
应小满:“……”
义母:“……”
这边话音还没落地,那边雁二郎精神大振,瞬间绕过桌椅屏风直奔过来,简直像早有准备,预先等着似的。
“人生何处不相逢!小满,好巧。”
隔壁桌子坐着的隋淼姿态戒备地站起身。
雁二郎弯唇一笑,视线落回应小满身上,明知故问:“今天七郎不在?”
应小满没理他,把阿织往身边抱了抱。
“娘,继续吃饭。吃完我们回房休息。”
雁二郎居然接口说:“确实要好好休息。这一场秋雨一场寒呐,你们家似乎在荆州?千里迢迢远得很,不好多耽搁。等弟兄们吃饱喝足,我们连夜挪开倒木,你们明天就能继续启程了。”
这番话说得实在漂亮,简直不像是雁二郎的嘴里能吐出来的。义母愣了下,打量他身上簇新的官袍子,起身道谢。
应小满加快速度扒完碗里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