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想摸一下杰瑞的一头金毛,终于碍于场合,还是没动,只是拍拍他:“快去吧,我马上过去。”
杰瑞眉头撇成个八字,扁着嘴:“我们这是共度难关啊。”
卢克感觉心都化了。
他想,就算两个人分开,如果杰瑞愿意,他也还会跟这人继续做朋友。
爱怖爱怖,有多少怖,就有多少爱,他就像蜘蛛网上的猎物,根本没法离开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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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个难关他们还真没度成,卢克一向与位高权重者相处会觉得无比紧张,基本全程除了必要的祝词都不怎么说话,只负责听和笑,吃完饭往往面部僵如石膏头像,自己都觉得自己又没用又不礼貌,然而他是真的不擅长讲话,三缄其口,三思而行,说每句话时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在嘴里滚个七八圈才能说出口,再在心里想个回自己有没有说错话,敏感到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就觉得自己出了错,被人讨厌了。
归根结底这都是因为自卑,而自卑的种子在早年已经埋下,根深叶茂难以拔除,他这样不自在,别人看见他当然也不自在。
这一回他也一如既往,偶尔开口立即冷场,尤其老爷子又是最难讨好的,聊得都是贵族欣赏把玩的那些东西,他看着那一家四口说得热闹,总有种不是别人家的人,偏来别人家宴,不是一个阶层的人,非要自取其辱的感觉,虽然看着还是沉着稳重,面带微笑不时点头,其实屁股下面像长了钉子,恨不能把脸埋到奶油培根汤里。
本来老爷子和夫人可能对他也没怎么满意,当然也没怎么不满,卢克是做事的人,心很实,甚至难能可贵地很静,因此只是嘴上笨一些,心思不那么活,也许会失去很多机会,但也不妨培养。直到夫人念叨杰瑞不成器到了第三个小时,老爷子目光朦胧也话多起来,跟着开始到处看二儿子不顺眼为止。
他没忍住为杰瑞说了两句话,然后一屋子人就安静了。
虽然很快被杰瑞掩盖过去,又热闹起来,但卢克之后一句话没敢再说。
入夜,毁气氛小能手·卢克踩着一地月光和白花瓣,慢慢往父母的小屋走,心中布满从小到大的那些困惑。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特别讨人喜欢。即便他自认为正直、宽厚、为人着想,但由于性格内向,喜欢安静,时常不理解为何有些人有那么多话可说,与其聚会或者出去玩,宁可在家看书看电影,因此与外向为主的人群总是格格不入,跟多数人相处都感到不自在,也生怕别人同自己在一起感到无聊。
内向外向也许很大程度上根本是天生的,这还不是什么大问题,至少他还有好友,数量不多,贵在质量。
可是出社会后,甚至可以说在学校内,他就时常能感受到自己与那些会交际的人们的区别,甚至差距,虽说人多是非多,但也的确人多力量大。
卢克试过改变自己,但有类似经历的人都会明白其中痛苦,最终决定选择研究方向的医学专业,打算静下心来搞科研,谁知不幸被老爷子一句话踹到了满是人精的政界,每日面对不是这个将军就是那个部长,总觉得脑袋别在腰带上,说错一句话就掉了。
他叹了口气,回去跟父母打了招呼,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像面口袋一样摔在床上。
人在社交时感到痛苦,是因为想表现出自己不具备的特质。
他苦笑一声,心想:像我这样理应扎根实验室,变成医学怪人的家伙,这都是在做什么呢。
忽然窗口传来咔哒一声,杰瑞穿着一身夜行服似的包身休闲装翻了进来,潇洒地落在地上,活像一个飞檐走壁成性的大盗。
“杰……”卢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杰瑞扑倒在床上,杰大少勾了一下他的下巴,邪魅狂狷酷炫拽:“嗨,宝贝。”
卢克:“……”对视片刻,顺手把人推翻,两个人你来我往地闹了一阵,最终都出了一身汗,一边一个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
“那个……对不起。”两个人同时说,然后惊讶地看着对方。
杰瑞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额头:“我爸妈不太好相处,他们老派惯了,总是让人不舒服,你……包容包容。”说着滚过去抱住卢克的胳膊,用一双碧绿的桃花眼祈求。
卢克受不了,不敢看他,勉强笑了笑:“是我该道歉,扫大家兴了。”
“哪有,”杰瑞说,“你挺有礼貌的,也一直照顾着我们几个人,就是不该帮我说话,不过还是谢谢你帮我回了两句,我早想拿话顶他们了。”
卢克还是觉得惭愧:“你们一家人带我一个外人吃饭,我又没能活络气氛,又没能讨二老欢心,他们说的事情我都不太了解,话都说不出几句,肯定是又闷又无趣,实在太失礼了。”
杰瑞照着他的脑门狠拍了一下:“您是相声演员吗?!”
卢克:“……啊?”
“不是相声演员,你有不有趣有什么要紧的?”
“……”卢克说实话,“我希望你家人喜欢我。”
杰瑞眼睛弯了弯,而后又清了清嗓子,假作正经:“你这个人,别人稍微了解一下就知道,为人善良,待人宽和,正直诚恳,能力强又认真可靠。”
“有些人健谈幽默,讨人喜欢,你虽然喜欢安静,算不得热情,但也从不失礼,不会得罪人。何况,你有这么多优点,还怕没法讨人喜欢?”
卢克愣了。
“你也许不是能一起玩乐,一起闹腾的人,但……”杰瑞一向飘忽不定,风流倜傥的眼中闪了闪,少见的真诚,甚至藏了几丝温柔,“你是值得信任,可以交心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