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城中心出发,先经过了一段杂乱的街道,阮虚白突然扯了扯阮随的衣袖,“阮叔叔,停一下。”
阮随不解,“怎么了,小白,是不是不舒服了?”
阮虚白伸出手,指向了一个方向,“阮叔叔,那是我的衣服,宝蓝色素面小袄,颜色和料子都是独一份的,大小也对得上,我绝对不会认错。”他的声音很平静,不是毫不在乎的那种平静,反而更像是看淡了之后的妥协。
原本阮随没怎么注意周围的情况,听到他这么说后,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角落里有一个脏兮兮的乞丐正倚着墙,身上盖着一件宝蓝色小袄,显得有些滑稽,这次阮随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把阮虚白抱得更紧一些,心疼地哄道:“小白,不要回去了,跟阮叔叔回家吧,阮叔叔来当你爹爹好不好?”
“阮叔叔,我相信他们是有苦衷的,大概是怕母亲见到我的东西之后睹物思人吧。”阮虚白告诉自己,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可以处理好自己的小情绪,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并不能说明他们就不在乎他了,毕竟过去四年的关心和爱护他都看在眼里。
阮随只得由着他,“好吧。”
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看见了季府的大门,才隔了几个月,再次见到这座雍容华贵的建筑,竟然让他恍如隔世。
旁边的小门忽然被人大力拉开,接着一个人被扔了出来,这个人浑身是血,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却一声也不敢吭,把他扔出来的男人厌恶地说:“让你在季府做事是给你脸,不好好干活就算了,还敢嚼主子的舌根子,不想活了你。要不是夫人刚生了小少爷,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有命在,快滚,别赖在这儿碍眼。”
地上那人估计实在没力气了,无力地说:“谢主子饶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阮虚白看着这一幕,小脸上出现了与他的外表严重不符的漠然神情,然而他的眼神却是炽热的。他回忆起在季府的这四年过的贵族阶级的腐败生活,十来岁的少年少女当牛做马地伺候他,这种生活确实舒坦,但是他始终适应不良。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圣人,更没办法改变这个时代,因此从前在季府有意识地装聋作哑,对他人的苦难视而不见,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好受一点。就这样自欺欺人了四年,直到今天,目睹一个人在他面前被打得鲜血淋漓,这就是他想回的家,这就是他想念的家人。
其实他一直不愿意承认,他在季府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明明他们是自己的生身父母,却又好像离自己那么远。更重要的是,季家这样的百年世家,能容得下一个学医的子孙吗,他真的能随心所欲地施展自己的抱负吗?
他可不觉得以父亲和大哥的性格,会对他毫无要求,任由他走上世人眼中的歧途,再者,等将来他长大了,肯定不得不听从家里的安排,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这不是他想要的。
就在这一刻,阮虚白想通了,上天既然让他失忆了一次,又遇到阮叔叔这么好的一家人,就是在给他机会,就让他自己选择一次家人吧。
阮随正焦急地看着那个伤员,担心他的伤势过重危及性命,所幸季府的人给他留了一条性命,那人最终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阮随这才放心,他看向阮虚白,“小白,那,我带你进去吧。”
“阮叔叔,我不想回去了,你还要我吗?我想跟你走。”阮虚白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他是真的开心,母亲把他忘了,父亲和大哥看样子也没多在乎他,他可以不用再装作对封建压迫不在乎,他彻底自由了。
阮随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看着阮虚白的眼睛,里面闪着期待的光,“小白,只要你愿意,阮叔叔当然要你,但是为什么不想回家了呢?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不回去了,因为季家不需要我了,还是阮叔叔更需要我,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虽然以阮随的善良程度,就算他把真实的原因说出来也可以被理解,但是他还是觉得深藏在心里,毕竟他的来历太惊世骇俗,还是不要给爱的人增加负担了。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阮随的开心一点儿都藏不住,“那阮叔叔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在他抱着阮虚白转身的下一刻,季府的大门打开了,季寒彻赶去参加聚会,他隐约瞥见一个男子怀抱着一个孩子,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小儿子。
不对,现在是他的三儿子了,曾经他也是这么抱着他,可惜以后再也不能了,不过无妨,抱现在的小儿子也是一样的。
两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了京城,又不声不响地回了玉华,估摸着丈夫快回来的丁碧屏正在医馆门前张望,她看到自家的马车,高兴地过来迎接,马车的帘子掀开,阮虚白的小脑袋探出来,看到她兴奋地喊道:“丁姨。”
丁碧屏一愣,条件反射地接住他抱在怀里,又是高兴又是疑惑,“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跟着回来了?”
“丁姨,我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阮虚白依偎着她的身体,像一个真正的小孩子那样撒娇,丁碧屏听见这话开心地笑弯了眼睛,听到声音出来看的阮佩星也又蹦又跳的,旁边的阮随看着这美好的一幕,只觉得人生圆满。
十四年后回春堂
阮虚白正在给病人看诊,一行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他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谁知道最后搀进来了一个男人,身上流了不少血,看着伤势颇重,一个随从满脸凶悍之气,对他道:“你就是阮虚白?速来为我们主人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