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里,魏芷卉刚去偏殿看过攸宁和永璐。
回到正殿,德忠已经在那儿候着:“给娘娘请安。”
魏芷卉坐下,抿了口桌上的茶,问道:“景阳宫那边怎么样了?”
“行刑在酉正时分,柏氏恕不就死,一心想见姐姐,但娘娘也知道,怕是没人会理会的。娘娘若有事要去问,现在正好。”
还有一个时辰不到。
她站了起来挥退了德忠,从书案下的暗格里抽出了一封信,又读了一遍,将其放回原位。
“去景阳宫。”
———
景阳宫只住了怡嫔,怡嫔不得宠,这儿的陈设本就简单。如今获了罪,才多会儿的功夫,这里就已经更见萧条了。
宫人只剩了两个,门口站着慎刑司的尹其泽,见她来了,忙上前来:“娘娘如今有孕在身,有什么事儿让人来告诉奴才一声就行了,何苦亲自来呢?”
魏芷卉的脚步没有停,侧眸看了眼殷勤的尹其泽,示意他开门:“本宫有些话要问问怡嫔。”
尹其泽识相,开了殿门,殿内已久敞亮,但陈设却所剩无几。
怡嫔身上的嫔位的服饰已经被脱下,她自己穿了一身粉米色的旗装,发间的珠饰皆已褪下,唯余一支兰花木簪。她仍旧端庄地坐在鸾镜前。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怡嫔淡淡地开口,屋外尹其泽的那些奉承,她都能听到。
魏芷卉把手里的汤婆子递给了初菱
,在怡嫔身侧几步处停下,说道:“还有事没说清,自然要来,曼容。”
曼容两个字缓缓地从魏芷卉的口中蹦出来,面前背对着她的身影猛然转身。
“你怎么知道?”怡嫔一脸的震惊。
“你说我是该喊你白曼容还是柏琦萱?”魏芷卉慢条斯理地问着。
怡嫔轻笑了一声,转而颇为自嘲地笑了好几声。
“我入宫这些年,你看起来总是与世无争的样子,不过是有些见风使舵,偶尔说话好像不经思考罢了,但我从未想过,你会算计这么多人。”魏芷卉上前两步,看着在那儿眼眶微红,一脸自嘲的人,说道。
怡嫔站起身,往榻上坐下,说道:“娘娘不坐吗?”
魏芷卉没有坐下,站在那儿看着她,小几上摆了几盘菜,御膳房又是见风使舵了的,那些嫔位的例菜全然不见,这食盘里的菜看起来,还没有她从前在御膳房时吃得好。
一小碟子炝炒西葫芦、一小碗凉拌菠菜,唯一的荤腥就是一道鱼香肉丝,只看没怎么动过,就知道怡嫔并不喜欢这些。
只听她说道:“原来你都知道。”
“从孝贤皇后崩逝,你就在算计皇后和纯贵妃,葬礼上,永璋为何那样困乏,也是你做的。淑嘉皇贵妃偏宠永璇,也是你常在她面前吹捧四阿哥能干,有君王风范,才让金氏当局者迷。”
她想起来淑嘉皇贵妃临死前,她去看她,她问她的那个问题,金氏一直避而
不答,直到她临了要离开,金氏才缓缓地开口告诉她是怡嫔教唆。
“她那么恨你,居然还会告诉你。”怡嫔冷笑,有着不可置信。
魏芷卉垂眸转了转指尖的护甲,扬了扬嘴角:“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淑嘉皇贵妃虽也作恶多端,难得有一桩冤枉事,临死前不得全吐干净?”
说完,她又抬头看向怡嫔,问道:“人之将死,所以我也来问问你,你入宫这将近二十年,都干了什么?”
怡嫔执起一旁的筷子,轻轻地挑了两口菜,却没有吃:“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知道吗?自己不过只是知道她和白贵人的关系罢了,这是伊拉里氏告诉她的,若非如此,她也没法探寻到更多的细节。
“是吗?我只怕我知道的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你也知道白贵人了吧,她是我嫡亲的姐姐,早在皇上登基第二年就被官员进献给了皇上,姐姐比我貌美多了,但入宫却只被封为了常在。那会儿慧贤皇贵妃正得宠,姐姐的宠爱仅次于她。乾隆四年,姐姐被晋为贵人,可没过多久皇贵妃病了,皇上就因为钦天监一面之辞,说姐姐与皇贵妃星宿不利,就把姐姐禁足宫中。”
怡嫔顿了顿,碟子里的菜被她搅乱了,她把筷子放在一旁,继续说道:“好不容易等到皇贵妃病愈,姐姐的禁足解了,才侍寝一次,皇贵妃落水了。宫中又出现了姐姐与贵妃星象不和的传言,
皇上本想将姐姐再度禁足,可偏偏高氏几句话,皇上便要把姐姐送去圆明园!”
魏芷卉从没想过白贵人进圆明园还有这样的缘故,她本以为是白贵人自己犯了错,却不想这其中还有慧贤皇贵妃的事情。
怡嫔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今儿没下雪。
“一个大雨天,姐姐跪在养心殿门口哭着求皇上不要把她送去圆明园,你该知道的,一旦被送去了圆明园,与冷宫无异。可皇上听信了贵妃与钦天监的话,一心认为姐姐若再在宫中住下去,只会对宫中更多的人不利。你敢相信吗?满宫里的人,没有一个帮姐姐说话。”
人心是冷漠的,尤其是在自己的利益面前。彼时的后宫,人人都在为自己的未来着想,谁会为一个可能阻挡自己前程的人考虑呢?
“后来,姐姐被连夜送去了湛虚轩,那里几乎是圆明园最靠北的地方了,从此再无音讯,宫中之人也因为忌惮贵妃而无人提起姐姐,只怕如今都没什么人记得从前还有个白贵人也盛极一时吧。”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初菱和德忠一起进来。
“娘娘,你还有着身孕,不宜太过操劳的。”
德忠也跟着初菱说道:“娘娘,时间到了……”
魏芷卉踩着花盆底站了这么久当然累了,她一手扶住初菱,看了眼德忠端过来的白绫、鸩酒和匕首,看向怡嫔,说道:“你若不如此疯癫,皇上不会亏待了你,你若勤恳
侍君,也许有一日皇上会念在你侍奉多年的份上将白贵人接回宫中,可你非要如此算计潜邸旧人,那便是你咎由自取。”
她叹了口气,说道:“你入宫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也许在圆明园要比在宫中清净呢。”
怡嫔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眼魏芷卉还未隆起的肚子,说道:“你是个有福的。我自知对不住的人太多,只能下辈子再赎罪了,若是可以,下辈子我一定拦着姐姐不让她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