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氏见状,很有眼色的单吩咐人提来烧好的开水,又让人奉上鱼川府最有名的点心铺子的糕点,殷殷劝用。
等宗政恪喝上了茶,拈一块儿豆沙酥尝了,只见门帘儿微动,有位体态风、流的年轻丽人翩翩入内。这丽人容貌绝俗、身段袅娜,一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哪怕不笑都带着几分媚意,何况此时她笑得万种风情,顾盼之间真是神彩飞扬。她一进门,就立时将居氏打发走了。
“真真是贵客临门了!”胡眉向宗政恪敛襟福身,既恭敬又不失亲近地道,“这位便是宗政家的三姑娘吧,眉娘这厢有礼了!”说罢,她拿帕子掩嘴娇笑,冲宗政恪飞一个媚眼,但扭脸就对明心冷哼出声。
宗政恪轻笑,嘴里道:“大掌柜的,想必方才那位居嫂子已将我要的东西向你禀明了,可有合适的?”一边说,她一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银票可都换得了?
胡眉凝神看罢桌上浅淡字迹,对宗政恪点点头说:“只要是您想要的料子,就没有咱们绮罗阁找不到的。下头人说姑娘要炕屏绣面?可否告知是什么活计?需不需要绣娘代劳?”她颇促狭地冲宗政恪挤挤眼,根本就不相信姑娘会绣活。
宗政恪便道:“要绣一幅佛经字面,哪怕绣工不太好,也是我的心意。劳烦大掌柜去取些合适的料子并绣线来,都要上品好货。”一边又写:近期不要有大笔开支,留着银子我有大用。
胡眉再点点头,对宗政恪福身道:“请姑娘稍候,奴家去去就来。”她看一眼明心,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不明白怎么明心变得这般沉默。但她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多嘴。
宗政恪回到天幸国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与眉娘见面。她很高兴看见如今这个越活越精神的眉娘,再也不复四年前她在大魏国与之初遇时要死要活的模样。
她还记得,当时与她同行的慧崖师姐痛骂眉娘,说,既然男人变了心,自己就更要活出个人样子来,也好气死那个负心人。自己要真的死了,岂不更加便宜了贱人们?
啧啧,说的多好!于是眉娘打上旧婆家的大门,拿到了放妻书与丈夫和离,索回了自己的嫁妆,带走了一双儿女,最后离开大魏帝国。当然,她能做成这件放在最为食古不化的大魏帝国如此离经叛道的大事儿,是因为有东海佛国大普寿禅院给她撑腰。
又过去两年,眉娘凭着不凡的商业天赋,硬是做到了大普寿禅院在俗世的产业——分店遍布各大国的绮罗阁几十位大掌柜之一。因她与宗政恪有一段前缘,除了骂醒她的慧崖师姐,她便与宗政恪最为亲近。
一年前,已届八十高龄的慧崖大师圆寂。除了参与佛国举行的涅槃礼之外,眉娘还带着一双儿女执意以晚辈的身份,按俗家的葬礼规矩给慧崖大师立了衣冠冢。她一直都将慧崖大师送给她的一串念珠视若珍宝,还说要传给女儿以示警醒。
这是一个有情有义,又雷厉风行、大气豪爽不输于男子的奇女子。她出生在普天之下对女人束缚最多的大魏帝国,在娘家和婆家都活得憋屈,直到离开那个礼教阴云时刻笼罩在头顶的地方,她的生命才终于彻底鲜活起来。
别看眉娘观之只是二十许人,其实她已经三十出头了。如今她落户在大昭帝国,儿子小小年纪已经考取了大昭的秀才,女儿今年也有十岁。再劳累几年,她便能带着不菲的资产回大昭去享儿子女儿的清福。
宗政恪与眉娘并非主仆,而是忘年交。但眉娘念着慧崖师太的棒喝之恩,又因宗政恪在大普济寺和大普寿禅院都特殊的地位,就将侍奉报恩的心态转到了宗政恪身上。
去年宗政恪只是稍微流露出回到天幸国的意图,眉娘便禀明大普寿禅院专管俗世事务的明恩大师,悄没声儿地与天幸国绮罗阁的大掌柜交换了差事,提前来给宗政恪铺路。
这份情谊,真让宗政恪感佩莫名。毕竟,她觉得她自己并没有为眉娘做过什么。不过,因为如今更多地想起前世身为游魂时的所见,她终于忆起一桩至关重要的大事儿。
慧崖大师并非正常圆寂,而是死于暗杀。前世,慧崖大师的死因是被大势至尊者在近十年之后才大白于天下的,直指大魏帝国某个世家豪族。
当时已经彻底掌握了佛国最高权柄的大势至尊者向魏国皇帝发出照会,要求魏国交出凶手,但魏国君臣悍然拒绝了他。于是,他向俗世的“密友”——大秦天子嬴扶苏求助。
大秦果然派出名震天下的浮屠铁骑,配合佛国的僧兵尼兵进攻魏国。不知后来又发生了何事,大昭帝国和大盛帝国也派出强兵一同围攻魏国。五年血战,传承了八百多年的大魏帝国灭亡。
宗政恪近来常常回忆前世,有些事情越来越清晰,有些事情却仍然模糊不已。譬如慧崖大师的被害,她是后来过去了几个月才猛然惊醒此事或许会与眉娘与婆家和离、与娘家决裂有关。
至于大势至师兄,是否现在就知道此案真相,宗政恪不得而知。但她能肯定,前世的大势至之所以会事隔那么久才揭出此案,完全是因为那时的大秦才具备了征战天下、扩充疆域的强悍实力。慧崖大师的死因,只是借口——名正言顺、合情合理。
宗政恪现在为眉娘担心的是,那凶手既然能对慧崖师姐下手,就更加有能力暗害眉娘。虽说天幸是偏僻的撮尔小国,但大魏帝国的豪门望族要将手伸来这里也不是难事。反倒是眉娘的儿女,既处于大昭帝国的庇护下,又有大普寿禅院位于大昭帝京的分院看顾,比眉娘要安全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