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秾读了许久的书,今天仿佛在谢赓身上看到史书中大将的影子,她隐隐受到了某种启发。因此,当几日后听说总管谢富准备送十三岁的幼子谢泰到钟山弗用学馆听学时,李秾鼓足勇气走进谢富的小厅,求谢富允许她做谢泰的伴读。
谢富当即就拒绝了李秾的请求。李秾作为下人,一是瘦弱没有身手,二是她身为女子大大不便。让一个女子跟着谢泰去求学,谢富不会允许。
尽管李秾一再恳求,表示自己以男子身份生活许久,绝不会出任何差错,最终还是被谢富斥责不懂规矩。谢泰虽然是总管之子,但仍是庶族身份,日后或许有望进入仕途,谢富绝不允许他出任何差错。
她出身卑贱,如果也能向世家的男子一样求学入仕,那会怎么样?
以下人的身份,做谢泰的伴读,是她能够外出求学的唯一的路途。李秾回到马厩,在自己的房间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她不能直接去求谢赓,以她的身份那是明显托大了。她可以去求另外的人,李秾想到了赵执,去年冬天,赵执曾在橐驼庙中答应以后帮她一件事的。
李秾骑马来到青溪附近的一处宅子,她知道赵执住在附近,却不是很确定。她上去扣门,扣了好久,开门的是慕容氏。
“夫人万福,我是谢府的下人,我找赵郎君。”
许久不见,慕容氏的病况似乎并没有什么起色,只见她脸色苍白,行动迟缓,微微向李秾欠身:“阿执不在家,我暂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时,身后一个声音怯怯地喊道:“李秾哥哥,夫人。”
李秾回头一看,小姑娘琉璃正瑟缩着站在院墙旁。
“琉璃?”
琉璃楚楚可怜地走上前来,一下子跪在院门口。哭道:“琉璃求夫人收留。”
慕容氏看到琉璃,苍白的脸色并没有什么神色,只淡淡地说道:“我已说过了,我这里收留不了你,你另寻他处去吧。”
看样子,琉璃已经在院门口求过多次了。
李秾问:“夫人,何不将琉璃留下,当一个使唤丫鬟呢?”
琉璃跪在地上泪水涟涟地磕头,她无处可去,只能回到东市受人欺凌。
“对不起,我的身边不再需要丫鬟了。”慕容氏说罢将头转向了别处。
琉璃又一次失望地跪在那里,只晓得擦眼泪。
李秾将她扶了起来,看她衣衫破旧几乎难以蔽体,于是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她穿上。
“琉璃,对不起,我也帮不了你,对不起。”
琉璃是去年冬天从南边来的流民,是刚到建康城时的另一个她。
眼泪在李秾眼眶里打转,她转头飞快地离开了院子。
李秾在橐驼庙前下马,走入破旧的后院。赵执果然在那里,身边还坐着两个男子,好像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靳氏兄弟。
赵执看了一眼来人,将一张纸折迭放进怀中,对靳氏兄弟说:“你们去吧。”
河风吹入橐驼庙后院,李秾只穿着一件单衣。
她脸上似有泪痕,急急地走到赵执面前,问:“赵大人,去年冬天你曾在庙中说,我帮了你,你或给我千金,或帮我完成一件极难的事,这个话还作数吗?”
赵执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还是干脆地回答:“当然。”
“赵大人,请您务必帮我。”李秾擦去自己眼角的湿润,“我想做谢泰的伴读,去钟山弗用馆听学。”
“谢泰是?”
“谢泰是谢总管的幼子,现年十三岁,谢总管不久将送他去钟山求学。”
赵执问道:“想必你已经求过谢总管了吧,没有得到允准,所以到我这里来,但是疏不间亲,我如何帮你?”
“这个我可以想办法,您只需要在谢将军身边,对谢总管说一句话就可以了。”
“什么时候?”
“我尚且不知道,等待时机。”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急迫的神色,仿佛这是一件天大的事。他自小在府中自请西席,赵府先后延请的几位西宾均是闻名国中的京外大儒。
但李秾只是谢府中养马的下人,她才会这么迫切想跟谢泰去弗用馆。
赵执心里一动,“你若是有办法,此事并不难,我答应你。”
李秾学着京中士子的样子,冲赵执抱拳:“谢谢赵大人。”
她总叫他赵大人,赵执见她总改不了口,也懒得去纠正她。只是看她抱拳的样子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对。
赵执又问:“你怎么不去求谢继业呢?谢继业那个人一向大度,最喜成人之美。”
李秾骑马有些累了,兀自在石墩坐下。“因为我走了,就没有人帮谢将军照顾他的龙驹了。”
赵执也在她旁边坐下来,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李秾,你是从梁州流亡至京城的马贩?你为何想去弗用馆?”
李秾站起来:“赵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在谢府中生活这么久,李秾比刚进谢府时健康了不少,脸颊长出一些圆润鼓鼓的肉来。赵执这么近距离看着她,突然发现这家伙有一双圆眼睛,灵动深邃,像是某种动物。
“因为我也想通经读史,也想像谢将军,赵大人这样,有文武技艺傍身。赵大人,你,会嘲笑我吗?”
李秾低着头,并不敢看赵执。
赵执说:“我不会嘲笑你。”
赵执自小性情孤僻,儿时起便只以沉渊为伴,身边奴仆都极少。少时出门历练,便是前往西北从军,因此心里本就没有多少高低贵贱的观念。
李秾抬起头来,刚才擦去的湿意突然又盈上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