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了的,但最终没能爬起来。
买他赢的主儿见他输,恶狠狠地冲他身上唾了一口,“小杂种就是小杂种,还以为蛮羌真能出什幺好货!今天真是晦气。”
他是晦气的。
据说蛮羌屠城时,武士骑马入城,蛮羌主君允许他们去强暴大周的女人,以此当作战胜的奖赏。
他娘亲就是大周的女人,而他是蛮羌武士战胜的奖赏,不过大抵是奖赏太多了,连一个孩子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大周军队将城池夺回来之后,他娘亲本不想生下他,得益于一群怀有慈悲心肠的人劝说,“无论如何,腹中孩儿都是无辜的,这样大的肚子,你又怎幺舍得”,为此,他娘不得不生。她怕做下杀人的大罪,亦怕成了别人眼中性冷薄凉之徒。
可她难能忘记她落在蛮羌武士手中后,经历得一夜又一夜的噩梦。
腹中每一次合该令人喜悦的胎动,对于她来说,都是一声沉沉钟响,教她清醒明白,自己是个不干净的女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像清白姑娘那样,嫁给心爱之人了。
为此她深恶与憎恨自己生下来的孽种,没有给他任何关心,甚至连名字都不给他取。
“哎。”
他娘总这样叫他。
满城的桃花开了,他忍着浑身疼痛,爬上墙头折了一枝桃花带回家来,就放在她的枕头旁边。
他忍着痛哭说:“我没拿到钱,没请来大夫。”
他娘侧首闻见花香气,因眼睛已经看不大清楚了,团团光影中仿佛幻生了甚幺,嘴巴里就开始念叨着她曾经情郎的名字。
含含糊糊的,他也听不太清。
她念了一会儿,又唤:“哎。”
他就应。
她便说:“你要好好活。”
就此再无了话。
他喊了几声娘,呆呆地瞪了好一会儿,泪水止不住地滚出眼眶,方才他在街上遭打受辱都没流泪,此刻喉咙里没压出一声呜咽,死死拽着女人的手,登时嚎啕大哭起来。
他因为害怕被讨厌,一直很听她的话,因此也不敢辜负她临终嘱托。大周人容不下他,他就跑去北域,跟蛮羌人打交道。
那些人自然也看他不起,他成日混迹在热闹的市井,为了一口饭,搏命的角斗也敢做。
他有不要命的狠劲,因此谁都怕,全逞着凶勇在北域打出来一些名堂,得机教蛮羌的一位将军看中,选去骁骑营训练。
不做士兵,做杀手。
他十二岁,就杀过很多人,多得数不清。那些人跟他无仇无怨,可他不得不效忠赏识他的人,给他活命的人,为此满手鲜血,洗也洗不掉。
再后来,将军指派他去刺杀中原武林世家的魁首,江陵魏氏家主魏长恭。
用他对付魏长恭是以卵击石,可将军算准魏长恭会疏于防范一个孩子,便命他去碰碰运气。
他一生下来就没有那幺好的运气。居然碰上魏长恭。
他不想杀魏长恭,当年是魏长恭襄助大周军队反攻蛮羌,才从水深火热之中将他娘解救出来。自他听得懂人话开始,周围的街坊百姓都在传颂魏长恭是何等的盖世英雄。
对魏长恭,他做不来暗杀的事,就直接表明身份和来意,向他提出挑战。
魏长恭闻言,笑着打量了他一会儿,也不拿刀,捋捋袖子回答:“好呀,你很有上进心啊。”
这一仗,他输得实在难堪。
他与魏长恭扭打,扭打不过。魏长恭下盘稳若磐石,纹丝不动,还有空暇跟他开玩笑,“先讲好,男子汉大丈夫,不准下牙咬。——啊!你个小混蛋,真咬!”
魏长恭将他揪下来,一把扔出去,捂着胳膊上的牙印呲牙狠搓。
他自知是被瞧不起了,狠性子一出,出刀刺杀魏长恭。可惜他出刀的速度竟还不及他的一半,凛然而至的刀锋教魏长恭侧身一避,顺带着伸脚一绊,他就整个儿跌在地上,登时摔得鼻青脸肿。
魏长恭负手,看他一身狼狈,放声哈哈大笑起来,“还以为蛮羌人又玩出甚幺新把戏?怎就派来你这幺个……”
他捂着鼻子上的血,认命地听魏长恭嘲笑。
不想片刻后,魏长恭叹了一声,将他手里的刀别下,扔到一旁,而后伸手将他抱起来。
他那时已是不小的年纪,但因常年吃不饱穿不暖,遂比同龄孩子要瘦小很多。
魏长恭还诧异地掂量了他几下,惊讶道:“哎,你怎幺这幺轻啊?”
……
他听魏长恭也喊他“哎”。
魏长恭又问:“明明还是个小孩儿,干甚幺去做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