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听话,脱着衣服说:“给你妈妈买点什么礼物?千万别提蛋糕,俗的很,来点新鲜的让她尖叫的。”
“你妈妈才尖叫呢。”她嗔道。
她又曲解我的意思了。
离开李臻家时,我还真有点恋恋不舍,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这里来,哪是什么时候啊?李臻的妈妈居然在我们踏出大门的刹那间,流下了两行热泪,李臻只好抱着她,小声安慰。我想她那时刻的心情,是以为我要娶带走她的女儿,而不是她的女儿要去上学,她像所有的母亲一样,是为女儿的“出嫁”掉眼泪。我只好不说话,陪着她哭了一鼻子。李臻爸爸转过脸揉着眼窝责怪似的说道:“孩子上学去,你看你,眼泪怎么那么多呀。”
离开了乌鲁木齐,我们并没有回天水,也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绕了个圈,先坐两小时汽车,去了吐鲁番,转道又去了一趟交河故城,我们计划到敦煌玩两天,然后坐汽车到酒泉,从酒泉上火车回学校,那时距离开学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了。李臻因为我没有把她单独“丢”在家里,一路上情绪很高,极尽可爱,可惜我的钱包要空了,沿途只能住那些她看起来“脏”的旅社,在我眼里其实已是很不错的了。李臻说她有钱,还是住好一点的宾馆吧,进了两家宾馆,一打听,房价都高的离谱,李臻又舍不得钱了,只好将就一番,凑合住了。当然还是两人一间房子,两张床,虽不能“为所欲为”,但我的心里甘甜似喝了蜂蜜。
我对吐鲁番很满意,在维吾尔族老大爷家院子里,喝了坎儿井中潺潺流下的清水,那水冰得让人牙疼,喝下去却浑身透着凉爽舒适,因为那室外的气温,按照维族老大爷的讲法,在马路上都能烤熟鸡蛋了。随便挑了一家葡萄园,在葡萄架下,我和李臻背靠背睡觉,给了一个维族小伙子十块钱,我俩就“住宿”了一晚上,起初我还有点担心,劝说李臻还是去住旅社安全,李臻指了指葡萄园四周旮旮旯旯,我看见躺着坐着不少游客,一个个跟我们一样,把葡萄园当做旅社了,这真是既实惠又惬意的住所啊。维族姑娘小伙的舞蹈表演在太阳就要落山时开始了,弹布尔吵醒了月亮,一会儿中年人不分男女的加入进去,最后老头老太太也旋转起来了,手鼓有节奏的敲击,渐渐一些游客忍不住,嘻嘻哈哈的在外围跟上节拍跳着似是而非的民族舞蹈。我和李臻也舞动了起来,她跳得很有模样,跟一位维族老大爷对着抖肩膀动脖子,惹得一大帮人“呵呵”大笑,一位维族老大娘笑眯眯端来一盘葡萄,送给了李臻,那是对她舞蹈的肯定。
等一切热闹散尽,已是月高星稀,回到躺椅上,刚朦胧欲睡,就被蚊子驱赶起来,胳膊上脸上一时被叮了好几个包,找来风油精擦抹一番。又躺下,听见葡萄园里到处是“啪啪”的拍打蚊子的响声,我忍不住笑,李臻睡意朦胧,递给我扇子,一字一顿说道:“我,睡觉。你,赶蚊子。”
太霸道了吧,姐姐。
吐鲁番这地方太奇怪了,我好像从没看见天空中有云彩飘过,这地方葡萄的味道隔绝了空气的味道,呼吸着空气就等于把葡萄吃了。黎明四点多时,蚊子们下班回家了,我赶紧丢了扇子,睡一会儿吧,天亮了还要赶路呢。
第二天匆匆赶往交河故城。
我从书本上知道,交河故城是世界现存最大最古老、保存最完好的生土建筑遗址。说明一下,秦始皇陵是熟土,就是将土放进热锅里炒熟。交河故城是唐朝古城,是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那本《大唐西域记》没白读,我原来准备带走的,我的书一般不送人的,可惜李臻爸爸想读,他老人家的要求,我哪里敢违背。交河故城离那个历史上更加有名的楼兰古城并不远,可惜我没时间去楼兰了,当然,我不是冲着楼兰美女才想去的,那地方没有美女,只有黄沙。新疆这片神秘的热土,都跟传奇故事一样吸引着我,叫我着迷,叫我看之不够,流连忘返,楼兰王后,流沙河,火焰山,不死树,伊利大草原,天山雪,漫漫沙漠等等,美丽的新疆啊,只有你,才会养育出美丽善良的人,比如,李臻。
接近交河古城时,眼里忽然充满了炫目的白,那是下午七点的太阳,毒辣辣炙烤大地,从支离破碎的古城白色土质中泛出的颜色。这里的土质怎么泛着灰白呢?是盐碱过剩了吗?
这里的惨淡让我很失望,有点可惜那四十块门票钱了。
李臻却游兴不减,拉着我往高处走,沿着一个电影里土匪山寨似的土门进入古城,没看见楼阁亭台,雕梁画栋,映入眼帘的全是灰白土建筑群落,却全在地表层下面,人行其间,却像处在沟壑之中,无法窥知城垣内的情况。整座古城,居于一个高高的土台上,全城外观象一个大堡垒,居高临下,若在城上设防,则可控制内外,古人真是聪明啊。
城中一条可以容纳三人并行的大道,大道两边残垣断壁,依稀可见古代居民院落,听说交河故城旧衙门中,还有古人夏天钻进水缸消暑办公的遗存,可惜没有导游,无法看到。此刻的交河故城,游人散尽,诺大的一个古城中,只有我和李臻两人,随着斜阳的白影在废墟间移动,颇感日影萧杀,游魂寂寂,天地玄黄一色,无限悲凉上心头。
走出故城,时间已近八点,那黄昏下沉暗寂静的故城,在我和李臻身后拉出一个鬼魅的身影,寂静中传递着暗涌的历史悲剧的波浪。历史往往是悲剧,这是我此时此刻的感悟,即便开始是完美的,结局总是以悲剧收场。就像身后的交河故城。
一阵风吹过,李臻一个激灵,便紧紧挽住我的胳膊,满目的苍黄尘埃弥散开来,把我俩紧紧包围了,然而终于寂寥无声了。
火车过了天水,我把一沓子钱想交给李臻,那是她爸爸妈妈的朋友们给我的,就是第一次的见面礼物。李臻还是没有拿,也没有说话,我只好收起来,我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我们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从这里开始,离西京已经不远了,我们这样亲密无间的日子该停下来了。奇怪的是,和李臻亲密交往,我却没觉得对不起付捷,甚至想不起她。而跟付捷在一起时,我常常想起李臻,被她失落的眼神搅拌得神经衰弱。就像这个假期里,我很少想起付捷,李臻也从来没提起她,或者她想到了吧,只是不愿意提起而已。
“那么,就到此为之吧。”她终于说话了,泪水却落在衣襟上,一滴泪一朵花。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攥着她的手说,她的手那么的凉,而天气是多么的炎热啊。
“我讨厌这三个字。”她没看我,她望着车窗外,东方的天际透出一丝亮色,太阳就在那下面。我也就把目光投向那绵绵山峦,山峦就像一副水墨画,展示在大地之上,光面之下。我胡思乱想,是太阳追逐着光明,还是光面追赶着太阳?
“那么,让时间来裁决吧。”我重复以前的话。
到此打住了,又是无语和沉默。
无语,是因为有太多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两个心灵相通的人,其实是不用话语来交流的,一个手势,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就能把心中的情感传递给对方。
我懂她,她也懂我的。
我能肯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