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记忆丢弃更为常见。大到至亲好友的离去、一段感情的崩溃,小到与陌生人生出丁点摩擦,都有人专门将它们从脑子里挑干净,省得它们影响美好的一天。
虽说不被法律认可,这显然已经成了优于烟草和酒精的消遣方式。
然而即使如此,社会仍然正常运转,并未出现衰败的迹象。要说和他认知中的有什么不同——记忆与人格的片段移植、以及躯壳与器官的机械更换已经成了普遍现象。法律在努力发展,却完全追不上相关商业市场膨胀的速度。
除去少数伦理领域的学者在质疑,最明显的后果,其实只有一项。
人们开始变得异常自我且尖锐。
既然不愉快的记忆可以剔除,那么在制造不愉快时,很少有人愿意收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阮闲至少接触过几百份类似的记忆——只要和对方稍有不和,人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出手。无论是冲对方胸口来两刀,还是趁机发泄一天内的不满。
身体伤害可以治愈,痛苦的记忆也可以去除。只要不把人弄死,惩罚往往不会太重,代价小得惊人。至于意见的不同,更是可以忽略不计——只要将对方的声音从自己脑内删除就好,省得烦心。深知对方也会这样做,也鲜有人去注意所谓的礼节了。
好在与此同时,越来越少的工作需要人们共同完成。社会在以一个奇异的形态前进,法条被修改了一遍又一遍,阮闲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去评价这个方向。
所有概念都在模糊、混杂。人们就像煮烂的稀粥,人格彼此嵌入,彼此间却又异常疏远。
不过至少它们能让他明白,主脑并不是为了“调整濒临崩溃的人类世界”才出手的。
技术人员的一瞥、普通市民的短暂停留、老人在荒漠边缘焦渴地前进,他将他们眼中的世界刻进脑海——这几个月来,阮闲抓住了足以推算主脑位置的情报,他接下来需要器械来辅助计算,以及从其他途径再次确定主脑的动机。
哪怕再待下去,阮闲自认也捞不到多少资料。或许该“崩溃”一下,离开这里了。
只不过就剩一个问题,阮闲严肃地思考——自己是要以“机械生物专家”的身份工作的,可他对机械生命的了解只有皮毛,或许他该再待一阵儿……
肺里突然一阵火烧火燎的疼,阮闲从液体槽中爬起,咳出淡蓝色的药液。
他被强制拉出了“梦境”。
是露馅了吗?还是……
“晚上好。”唐亦步正在他面前,那仿生人身上都是血,带着硝烟和泥的味道。他一只手正拉着阮闲光裸的手臂,用的力气极大。
阮闲张张嘴,但没能成功发出声音。
“……我很抱歉,阮先生。”唐亦步轻声说道,表情很是复杂。他一只手拿着枪,冰冷的枪口顶住阮闲的额头,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将它移动到了阮闲的胸口。“我没法把你救走。”
完蛋了,无数念头瞬间扫过阮闲的脑海。
如果他是阮立杰,他或许会因为眼下的情况难过,可惜他并不是。更何况就算唐亦步想灭自己的口,那家伙根本不会用枪,会直接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捏碎。
而且他还有决定性的证据——面前这位“唐亦步”,身上一点食物的味道都没有,他闻得出来。
可阮闲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主脑这招玩得不错,这位“唐亦步”异常逼真。它挑了他精神本应濒临极限的时候来了这么一手,可谓诛心。但对于“阮闲”来说,他担心的是另一个层面上的心碎——
主脑估计想要让这位“唐亦步”刚开几枪时被打断,将自己从死亡线拉回,从而彻底软化他的精神防线。然而面前这东西要真的开枪了,他的心脏会不慌不忙自己长好。
到时他可就彻底暴露了。
必须迅速做出决断,阮闲的脑筋飞快转动。他深吸一口气,伸出双臂,将面前的“唐亦步”搂进怀里。
“我愿意为你死,亲爱的。”阮闲用尽全力表演着,面上一副虚弱却坚韧的模样,内心毫无波澜。“但我得到了很好的情报。关于你和阮教授计划的事情,我想会有用……在你开枪前,我得把它们告诉你……”
果然,“唐亦步”停住了动作。
阮闲捏了把冷汗,刚打算继续,却被面前的景象噎住了嗓子。
不远处,另一个唐亦步身上缀满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表情复杂地贴着玻璃窗。他就那样扒在玻璃上,缓缓滑下,逐渐滑出他的视野。阮闲甚至从那表情里看出了一点惊恐的味道。
水果和鲜肉的味道直顶鼻子。
……事情麻烦了,他麻木地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糖:???
软:??????
——
主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惜软既没啥感情,也不讲道理(?
真实混阵(x
第一次交锋
唐亦步心情无比复杂。
阮闲所在地点离那座城市不算太远。按照a型初始机近乎不讲道理的前进速度来看,若是他走两者间的直线距离,连一天都用不到。
难点是将阮闲找到。
离开主脑的城市范围,人工建筑几乎再无踪影。他必须穿过茂密的林子,追踪空气里微弱的信号变化,一点点寻找最合理的前进方向。唐亦步翻遍了周围可能的主脑据点,通过种种蛛丝马迹追寻阮闲可能的去向。好在他的想法和主脑类似,不至于在下判断上太过优柔寡断。
饶是如此,唐亦步仍然在附近兜了几个大圈子。他花了整整三天半才找到阮闲的位置,果干快吃完了,可他还是给阮闲留了一小袋柿饼。它是老余做得最成功的东西,甜滋滋的,味道很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