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着手端起茶盏,喝下两口热茶后,萧清旭转头看向了身边垂手而立的管事:“你跟着我多久了?”
管事拱手行了个礼:“自圣上将奴指给殿下做内侍,迄今已有十五年。”
“十五年啊,那时我还不是太子,只是诸位皇子中的一员罢了。刘熙,孤问你一个问题,你当如实告诉孤。”
管事弯腰:“殿下请问。”
“你,究竟是谁的人?”淮王叔叛乱至今,萧清旭一直有一种耳目被堵塞的感觉。表面看去,一片安宁祥和,仿佛帝位已经唾手可得。可事实上他像是被人蒙蔽了双眼,遮住了耳朵,听到的,看到的,见到的,都是别人需要自己看到的。如今那种感觉已经应验,可他也没了能还手的机会。
刘管事眼神复杂地抬起了头:“殿下心中已由答案,何必再问奴。”
萧清旭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可神奇的是,他的心中却并没有多大的悲伤:“孤要你亲口告诉我。”
刘管事深深看了萧清旭一眼:“奴入宫时只是一个倒夜香的小太监,受长公主提拔,才能逐渐高升来到殿下身边。”
萧清旭的面容抽搐了两下:“十五年,那时候萧景泰已经去了封地,她却还能将手伸到宫中。哈哈,好可怕的人,孤竟然觉得她纯善。这些年,你一定为她传了不少关于我的消息吧?”
“回殿下,并没有。奴从没向长公主传过您的消息,奴只是在年前得到了长公主的一句话。”
“什么话?”萧清旭死死盯着刘管事,恨不能在他脸上瞪出一个洞来。
“长公主说,让奴什么都别做,专心陪着殿下就是。”
萧清旭怔住了,回过神后哈哈大笑,他笑得如此大声,哪怕呛到了涨红了脸,也还是没能止住自己的笑:“陪着孤?陪着孤?!”
好可怕的萧景泰,好可怕的关系网,亏他一直觉得自己才是站在都城关系网之上的那个人,却不知,远在他之上,还有一双眼睛在紧盯着自己。
“原来,孤一直是蛛网上挣扎的那一只小虫,可笑,孤死到临头还在做春秋大梦。罢了罢了。”
*
时隔一月,大理寺一周再一次围了禁军,不断有人被带进大理寺中,却始终没有见他们出来。这一幕何其眼熟,像极了处置大皇子时的场面。
不过这一次,大理寺的效率格外高,他们甚至没等崔巍养好身体同张涛当庭对峙,就已经向圣上提交了铁一般的证据。太子犯的事比大皇子的还要严重,盘剥盐商造成四百多条人冤死只是九牛一毛,自他登上太子之位后,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甚至对着赈灾银两出手……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他不敢做的。
圣上接到大理寺呈上来的罪证后久久不语,单薄的身体像秋日的树叶一样颤抖起来,最后一口黑血喷出。昏迷之际,他只来得及喊出三个字:“废太子!”
景安帝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只幸福的鸟雀,高高地飞翔在云端之上。他看到云端之上有金光灿烂,有仙音缥缈,如此令人神往。当他想要振臂飞上云端时,一阵风吹来,将他重重拍落至下方。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风吹雨打间,他的羽毛被冰冷的雨水浸湿。直到他重重地摔下,狠狠地坠落至泥泞间。
景安帝猛地喘了两声,艰难睁开了双眼。一睁眼,他就看见长姐萧景泰端坐在他的床榻边,手中还端着半碗苦涩的中药。
“唔唔……”景安帝想说话,却惊觉自己发不出一言半语。他的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就连脖子都僵直得无法扭转。
“圣上醒了?”萧景泰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手中的汤匙不紧不慢地搅动着药碗,“是不是四肢僵硬,口不能言?”
“唔嗯!”景安帝努力眨眼,示意萧景泰宣太医。
“太医已经来看过了,他们说,圣上服用了太多的升仙丹,导致体内毒素沉寂,能保住一条性命都已是极好的了,想要恢复如初,已是不可能了。”萧景泰舀起一勺汤药递到景安帝唇边,“想你也是,先前早就提醒过你,那些个歪魔邪道的丹药不可信,吃了对身体不好,你总是不信我的。”
温热的汤药顺着景安帝的唇缝下滑,滴滴答答落在了枕边,混着熏香味闻着令人作呕。萧景泰垂着眼眸掏出帕子轻轻擦干景安帝脸颊上的药渍,轻言细语道:“不过这不怪你,你从小就不信我。不单你不信我,太后、母后、朝廷大员也都不信我。他们总是觉得我有不臣之心,想办法将我折了我的人,夺了我的权,将我逐出都城。”
景安帝瞪着眼瞅着萧景泰,他的胸口像是压着千斤巨石,又冷又沉。
“其实我说的话也不是那么难以信服,为何你们都不信呢?你们啊,步步紧逼事事压迫,恨不得我剖开肚子,让你们看看我的心肝才能信我。景安,幼弟,你不知长姐我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最初时我也哭过,可后来发现哪,眼泪哭干了,却还是有人笑我:你活该。”
“我时常在想,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活该呢?术士批命,说我是天生帝王命格,那时我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我能做什么主?”
叹了一声后,萧景泰偏过头去重新抽出一条帕子摁了摁眼角:“过去的苦难我就不同你说了,毕竟过去的都过去了,还是要着眼于未来,你说对不对?”
“唔嗯……”景安帝惊疑不定地看着萧景泰,就听萧景泰说道:“如今整个朝堂都知道太子贪腐害人一事了,太子之位肯定保不住了,他这条命多半也是保不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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