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家家门窗紧闭,不明所以的百姓人人自危。
暮潇和禁卫军分开之后就勒马去了相国府,府内开阔楼院众多。有个秘密会客的小书房就掩映在翠林修竹下,雕栏玉砌飞檐斗拱之中,别有一番天地。清风徐来,园景中的清荷和垂丝海棠仿佛活过来了,增添了三分颜色。
西窗旁长案上铺展的宣纸被木雕镇着,只被吹起了一个小角。
纸上郑重的用章草写着一行字:
——朱厌出世,必生战事。
曹相国就坐在一张根结椅中,闭目思索着什么,让屋中人等了少倾才缓缓睁开眼:
“怎么样?”
“回相国大人,宫内宫外皆搜出了些作法废弃的番旗、引磬、法剑、经箓……已移交刑部查办,除此之外并无发现。”
“没有?这么多天都没有……没有可疑之人?”
年近花甲的老头摸着下巴的一搓白胡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后宫多沉溺炼丹,只是些道士的法器说明不了什么,你虽辛苦,以那些东西可交不了差。朱厌虽死,此事却非同小可,城中戒备森严,需得更加上心才是。”
“请曹相国放心。”
暮潇站的笔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眼中却没什么情绪。
她不是对妖物之事不上心,只是信不过这波诡云谲人皮下不知是人是鬼的朝堂。
拜别相国,暮潇又登上了城楼巡视。
护城河由西至东滚滚而去,长石砌的壁徒直,让它看起来像一条匍匐蜿蜒如筒子饱满的巨龙。
太尉便是在此时来到了身边,武将出身的他身材魁梧,须鬓虬髯。
风鼓的砸在肌肉上的衣服猎猎作响:“确定是朱厌吗?”
“白头红脚,类猿,叫声似婴儿啼哭,朱厌无疑。”
顿时太尉的黑糙的脸上写满了“这下麻烦了”:“眼下边关战事未平,怕是又起波澜。”
暮潇望着远方,像是透过缥缈的云看着某处,思绪也跟着飘了好远:
“回信怎么说?”
“星河那小子办事靠谱,更何况涉及到了国运交兵。”太尉粗糙的掌拍了拍城楼上的栏杆,“已经派人找到了地方,详细的情况待打听清楚便会八百里加急送回来。”
西陉关内有一个小村庄叫做大舍村,也不知暮潇使了什么手段,几经辗转查到虚谷子的来历跟这个大舍村有关。朱厌出世,此时拜托驻守三关的岚星河调查此事最好不过。
太尉用后生可畏的复杂目光看着对方:“你这是怀疑……宁道长?”
虚谷子宁秋山这个名字在皇都内不说如雷贯耳,也是人尽皆知。三年前一出现,便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六壬掌诀”定下“偏关动乱”“荧惑守心”两件大事,炼制的丹药更是有令昌和公主起死回生的逆天神效。别说南明王一直对其信赖有加,甚至一度想拜为国师,在宫外也是被传的神乎其神,被百姓奉作半仙。
身份地位之超然,便是皇帝也得掂量掂量。
但是面对这位声名鹊起的得道高人,暮潇冷淡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我怀疑任何可疑的人,不管他是谁,哪怕在别人眼里看来,是荒诞的。但在我眼里,我只看事实依据。”
不愧是在刑部待过的人,跨部频繁的调迁不仅没能击垮暮潇,反倒成就了她。
有才能的人未必像她这么大胆,像她这么大胆的又没有这样的才能。
太尉是真的很欣赏,南明王沉溺美色,皇后势大宦官专权,后又沉溺长生之术,道士道婆居士真人们水涨船高,内忧外患绝不是安逸之日,她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希望。
“不管怎么说,你能信任我们是件好事。”
太尉似是想到了什么,摸着脑门唏嘘起来,神情时而可惜时而又窃喜,古怪的很。
余光瞥到暮潇的神色愈发冰冷,才抚掌正色道:
“对了,这里还有一封将军夫人的私信。”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卷好的绢帛,递出去。
暮潇愣了一下,像是在一字一句确认对方的话语,然后郑重万分的接来展开,迅速阅览了一遍,熟悉娟秀的字体跃入眼帘,眼中胸中仿佛有无限热意。待仔细裹好再放回怀中,其珍视程度让人丝毫看不出那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书而已。
太尉眼中忽然生出无限怜悯,握拳的手又尴尬起来。
无怪乎两人反应这么奇怪,将军夫人名唤苏歌,任宣武都尉,所嫁之人正是骠骑将军——岚星河。
暮潇痴缠苏歌,两人交好多年,在对方大婚之日甚至动过抢婚的念头几乎无人不晓,这段三角之恋一度是皇城贵族们茶余饭后的最大谈资。
自己的得意门生与太仆寺卿是情敌,并且是抱得美人归胜利的一方。而全国都在为这段凄美的单恋怅惘,为痴心断肠之人惋惜心疼。
即便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脸,太尉也会感到一丝丝的不自在。
……
府宅华灯初上,檐下的灯笼有着海棠红一样妩媚娇艳的颜色。
雕窗半开,空气里的酒香令人心醉神迷,仿佛是个醇香绮丽的时刻。
案几前的矮榻上却坐着一个形单影只的人,白衣单薄,她却仿佛雕塑一般凝固在了月光中,地上也有一个孤独的黑影,仿佛有无数个这样枯坐的夜。
今天却格外难熬。
案几上,摊开的尺素书被反反复复翻阅,字里行间都没错过,仿佛一个跳不出的怪圈,停止不了的循环,放不下的执念。
——全都是用来折磨人的。
暮潇挺直的背渐渐像被压垮了一般佝偻下来,像冷而不自觉的瑟缩,像哭却没有声音。她用手去勾旁边的酒壶,没有重量的空瓶倒了,瓶口也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