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如诗听得哈哈直笑,“最爱你这一板一眼的模样!”
有痕无奈摇头,换上拖鞋,另取了一双坚持要梁如诗穿上,“地砖冷,寒从脚起。”
梁如诗拗不过她,穿上拖鞋,熟门熟路,拉开工作室的门,直扑阳台边上的懒人椅,一俟沾在椅子上,便混似无骨地摊平,扬手,“来啊!替本宫把酒满上!”
有痕失笑,去洗了手,从厨房取两只玻璃杯来,拿过陶罐,解开罐口扎紧红绸布的细麻绳,用画室里的裁纸刀小心剔开蜡封,拔出软木塞,缓缓将酒注入两个玻璃杯中。
也不晓得师兄到底用了什么野果,这酒一倒出来呈现瑰丽的蓝紫色,果香中蕴着松香,似教人置身松海。
不懂酒如有痕,也忍不住“哗”一声。
老友记两人碰杯,画室里“叮”一下脆响。
有痕小呡一口松魂,酒的度数不高的样子,入口不辣不呛,带着一股野果子的酸甜,既绵且滑,口感意外的好,有痕不由得又呡了一口。
梁如诗酒量奇佳,一口气半杯酒已落肚,舌头在口腔内卷一卷,“哪里是酒?分明是水!师兄骗我!”
随后仰头喝光剩下半杯,催促有痕为她续酒。
“这么晚才回来,令堂今日没为难你罢?”连喝两杯,梁如诗才肯暂时放下酒杯。
“谈不上为难,只是她老人家的得意门生想去拍卖会现场一睹艺术品真容,叫我行个方便。”有痕平心静气,语气并无起伏。
梁如诗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一拍懒人椅扶手,“大葱地里种小葱——她算哪根葱?!”
有痕被她霸道总裁附体的口气逗笑,“哪儿学来的俏皮话?”
“就是今天中午想介绍给你认识的朋友啊!年轻富有,热爱艺术,没有架子,擅抖包袱。”
“这么有趣的灵魂,你竟然舍得抛下他,跑来陪我?”有痕纳罕。
“我不放心你嘛!”梁如诗美目一瞪,“还不老实交代,受没受委屈?”
有痕摇摇头,不算愉快而已。
自慰老院出来,她又往小叔叔家探望祖母。
镇上的老房子拆迁之后,祖父祖母一直跟小叔叔一家同住。
所谓“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这句话在有痕祖父母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陆爸爸陆広植上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姐姐,下有一个小他四岁的弟弟,姐姐陆広梅年轻时听从号召,前往贵州支边建设,在当地结婚生子,从此鲜少回浦江与父母兄弟团聚;弟弟陆広林是幺儿,他出生时,陆広植都会打酱油帮父母下地干些农活了。
虽然陆広林比陆広植还小四岁,可是他结婚早,又因陆爸爸陆広植和妻子安欣为事业缘故孩子要得晚,安欣怀孕三个月时,有痕小婶婶也恰好查出有孕。两妯娌前后相差一个月,先后生产。
有痕早出生一个月,堂弟皓皓晚她一个月出生,祖母照顾了母亲一个月又去照顾小婶婶,还要照看新生儿,到底快五十岁的人,精力便有些大不够,哪还能同时照看两个婴儿?
有痕从此在祖父母、外祖父母家轮流被照管,直至上幼儿园。
人与人之间,难免有亲疏,有痕就是那个被不知不觉冷落了的孩子。
直到今时今日,老祖母也是爱大孙子皓皓多过爱有痕,哪怕记忆渐渐丧失,听见门铃响,第一句问的仍是“皓皓回来啦?”
见有痕进门,已不认识她,笑眯眯仰头看她:“安欣来啦?吃过饭??”
老人家的回忆里,仿佛没有陆有痕其人。
小婶婶在一旁再次介绍,“这是呦呦,阿哥家的呦呦。”
“哦哦!呦呦!”老太太笑起来,眨眼功夫又问,“安欣来啦?吃过饭??”
小婶婶无奈得很,等把老人家哄回房间去看电视,才有时间对有痕歉意一笑,“阿娘记性勿好了,呦呦覅怪伊。”
有痕摇头,送上果篮。
小婶婶一边接过果篮,一边说“太客气了”,转手把果篮放在一旁,“皓皓学校公派他出国交流半年,这才出去一个月,阿娘就想他想得勿得了,唉……”
又朝有痕似真似假地抱怨,“阿娘一直说等着抱重孙,可你这个做姐姐的不结婚,皓皓也不肯结婚,说不能在呦呦姐姐前面结婚。”
有痕只好赔笑,并不接茬。
到她这辈,陆家的孩子,名字已不讲究宗谱字辈,她叫有痕,生日相差一个月的堂弟单名一个“皓”字,两姐弟自出生天然就有种竞争关系,在祖父母眼里,皓皓乖,呦呦也乖;皓皓学习好,嗯,呦呦学习也不错;皓皓保送重点大学,为陆家光宗耀祖,呦呦?呦呦学画画的,女孩子学画画满好的,将来可以当美术老师……
被比较得多了,有痕内心早已麻木,反倒是皓皓,常常在过年聚餐时私下对她抱怨,“有什么可比较的?每次都拿你我尬聊,不累吗?”
累吗?当然不累。
岂止不累,简直是一年当中的高光时刻,没有这一刻,如同缺少一项仪式,过年都没滋没味。
有痕被变相催婚的小婶婶留饭,再三推辞不成,陪着祖父母和小叔叔小婶婶吃了晚饭。
祖母记性虽大不如前,但胃口尚佳,红烧肉汁拌饭,能吃下大半碗,反而是年轻时最爱吃大壮肉的祖父,如今口味清淡,专拣清蒸鱼和清炒米苋吃。
吃过晚饭,有痕告辞,老祖母在门口挥手同她道别,“安欣回去路上当心,下趟带呦呦一道来。”
哪怕回到自己的空间,回想那一刻,有痕仍不免觉得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