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这也算是硬件条件比较差的幼儿园了,因为压根没有“园”。却也有它特别的长处,比如这里的小朋友总能吃到中餐厨房煎的带鱼尾巴,西餐厨房炸的薯条角角,面包房多下来的蛋糕边边。
也是因为那个地方,当她第一次看到麦兜电影里的春田花花幼儿园,莫名泪流满面。她就是这样的人,曾被交往过的男人批评冷漠又自我,有时候却会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事落泪。比如此刻。
他没再说话,隔着餐台递给她纸巾。
她接过去,擦掉眼泪,低头默默把面吃完。他也已经刷完灶台,从蒸箱里把当天的夜宵拿出来。
“没事早点回去吧。”他对她说。
她回:“你也是,明天开始上五点半的早班了。”
“你怎么走?”他问。
“你怎么走?”她也问。
“自行车。”他回答。
她抹抹嘴站起来,说:“那一起吧。”
他说:“你还是叫辆车吧,每天跑上跑下两万多三万步的,半夜别再折腾了。”
她略无语,说:“你有功夫看我的微信步数,没时间回我信息?”
两人忽然笑了,感觉到一种互相伤害的幽默。
于是便一起下班,各自换了衣服,从员工通道出去,来到酒店后门的小马路上,各自扫了辆共享单车,一起往家骑。
那是个晴朗的初夏的夜晚,月朗星稀,海上的风吹着大团大团的云翻滚前行,似在半透明的黑色天幕上演一出风卷云涌的影戏。
时为骑在后面,看着丛欣的背影。这一天的变故起初确实像是一种折辱,但不确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换了一种角度来看待这件事。
也许是因为他忽然发现,他有了自己的厨房,那座一百年历史的酒店里最大的厨房,不必拘泥于菜单、菜系、用餐形式的厨房。在那里他可以做所有自己想做的食物,实现很多年以来脑中出现的所有念头。
又或者,是因为丛欣,让这件事像是添上了命运的神手。
他离开座垫,加快蹬车的速度赶上去,迎面吹来的风鼓起他的T恤。文化宫,电影院,一路熟悉的建筑,让他想起过去。
第17章职工楼
时为的母亲朱岩生于1967年。
出生时并不起眼,只是体重六斤挂零的一个女孩子。
出院那天,朱明常借了辆三轮车,把妻女从妇幼保健院接回来。
别人看见他们问:“生了啊,生了个啥?”
沈宝云回答:“生了个囡。”
对方听到,大多会说:“蛮好蛮好,女儿也蛮好的。”
但“也蛮好”其实就是没那么好的意思,语气里带着几分安慰。
那年代生孩子似乎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每家至少三个以上。女职工怀孕也很淡定,一直上班到预产期,突然有一天肚子痛了,去厕所脱裤子一看,发现见了红,跟饭店领导请好产假,回家上下收拾一遍,甚至还会做好当天的晚饭,再装一网兜衣物尿布脸盆之类的必需品,自己坐个公交车去医院。
但沈宝云有些特殊,她只生了朱岩这么一个孩子。
独生子女,尤其是独生女,在当时是稀罕物事。整幢职工楼里几十户人家,就朱岩这么一个“独养囡”。不管是楼里的邻居,还是饭店同事,说起独生女就会想到她,说起她也必定会带上独生女这个标签。
起初还有好事者劝说,让朱明常和沈宝云过两年再生一个弟弟。后来时间隔得太久,沈宝云年纪长上去,眼看是真的不打算生养了,那些劝说又变成了戏谑,尤其喜欢开朱明常的玩笑,说你们就一个女儿,怎么不再生一个呢?到底还是沈师傅太厉害了,这事朱师傅做不了主。
但那时候的朱岩也已经渐渐显出她的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