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人怕蛇,说蛇“肉麻”,老远见了就要趋避。还传说蛇骨头是松的,故而吃过蛇肉的人,骨折不容易接上。
柳石果然提着蛇尾巴猛抖起来。讵料越抖那蛇越有精神,昂起的头节节升高,吐出了血红的信子,直朝柳石胸前窜去。柳石吓得手忙脚乱,一下将它扔掉,正扔在陈闻道的脚边。
冰冷的蛇身在陈闻道光脚杆上缠了一下,惊得他一蹦,又一闪,闪到刚走拢的水秀身后。
水秀见三个大男生正与蛇斗,有看西洋镜的心态,脸上甚至挂着丝惊喜的笑容。不料一下就被推向了最前沿,腿一软,发声尖叫,一屁股坐在地上。
冷眼观看的杨灵早抡起手中扁担,一下击中蛇头。那蛇只晃了晃,仍要去咬水秀,又挨一扁担。
蛇遭此两击,遂改变方向,慢慢爬向井边的草丛。陈闻道早从水秀背后转出来,抓起社员手上一把锄头,几下将蛇头砸得稀烂。断头蛇仍在地上爬。
蛇皮是陈闻道剥的,然后大家去出工,只留下水秀当厨。中午吃蛇肉时,夏梦蝶害怕看,盛一碗饭,夹点其他菜就端上楼去了,几个男生吃得津津有味。
水秀忙完灶上到桌边时,汤盆内已经所余无几。她噘起嘴老大不高兴,转动念头,说:“哎呀!”抬头望着屋梁发愣。
大家忙问:“怎么了?”
她道:“炖汤时我忘记盖锅盖,梁尘肯定掉进锅头了。”
所谓“梁尘”是屋梁上的烟灰等灰尘,据说蛇汤里掉进了梁尘,有毒,所以按规矩必须在露天里炖蛇汤。
杨灵和柳石听后都马上瞟一眼陈闻道,看他脸上是否带有那种无所谓的神气。
不料陈闻道虽然满脑袋的科学,但面对生活的万花筒,感到糊涂的事也不少,一时竟傻了眼。
于是杨灵、柳石也傻了眼。柳石瞪着眼吼道:“死鬼!我给你讲了要在天井里炖!”
水秀还嘴道:“呸!你说得轻巧,像根灯草,你为啥不把灶头抱到天井去?两个肩膀抬张嘴,光会吃现成,毒死活该!”
柳石跳起要打她,她便跑上楼去。柳石追上楼,她冲进屋赶快关门,柳石脚已经卡在门槛内了。
她情急生智,嚷道:“哎,夏梦蝶在换衣服,不要脸的,你进来!”
柳石明晓得她在撒谎,吃饭时间换啥衣服?况且门先是开着的,夏梦蝶换衣服,听见他追上来了会不关门?但水秀既然这样嚷开了,就不好进去,只得悻悻地把卡痛了的脚拔出来。
水秀隔门继续嚷:“背时!肚子痛,痛死你!”
柳石下楼,见陈闻道蹲在大门外水沟边,将两根手指探进喉咙,嘴里“啊啊”哼着,想刺激呕吐,杨灵在旁边愁眉苦脸地瞅着他。柳石忙也跑去,于是三人一字儿蹲着,都将手指卡在喉咙里苦苦呻吟。
两个姑娘不知何时悄悄下来了,在背后笑得前仰后合。
夏梦蝶一边拭着眼睛,一边说道:“汤里哪有梁尘哟,人家秀秀把锅盖盖得严严的!”
三人将信将疑。水秀道:“不信我吃给你们看。”
她果然舀了碗蛇汤大口地喝起来。三人见了气得咬牙,笑也不是,骂也不是。
此事过后不久,村里就起了流言,说蛇就是小龙,知青抓了龙蛇,冒犯了龙井,明年要遭干旱呢。
陈闻道在地头故意装傻,说道:“干旱?井要干旱?哈哈,那本来就是口废井嘛,还怕它干?何况那井水又淹死过人,又有麻疯杆菌,这样污浊的水干了,让井底晒个太阳,紫外线消毒灭菌,好!好!”
听的人只好苦笑,都不和他辩驳。晓得凡沾点科学的事,陈闻道捂着半张嘴也能把全县的人说成哑巴。
一个叫小林娃的小伙子在地里问水秀:“你们打来吃的蛇有好粗?”
水秀用手比了个圈说:“起码有这样粗。”
社员们嗤嗤地笑。有人又接着问:“有好长?”
水秀说:“好长,又没拿尺子量!”
社员们笑道:“你也拿手比呀!”
所谓“好粗好长”,“拿手比呀”,都是这里小伙子爱对姑娘媳妇开的下流玩笑。而且用手比蛇的长度,是犯忌的。
这里对于蛇的忌讳颇多,据说谁要是用手比了一条蛇有多长,那蛇在夜晚就会爬来做你的枕头。
若有一条蛇当着你的面朝上爬,这是在和你比高,需要赶快拾一块石子抛向空中,超过蛇,否则你必死。而在抛出石子后,死的是蛇。
倘遇见蛇脱皮,也很不吉利,消灾的办法是抢在蛇皮脱完之前,脱光衣裳。
故而在蛇脱皮的季节,凡是有可能遇见蛇的劳动场合,妇女们是不参加的。而惯于打赤膊的小伙子必要预先穿件衣裳,这样一旦有了意外,才有所脱,不至于撕身上的皮。
夏梦蝶比水秀大几岁,又是高中生,自然懂事得多。她拉了水秀一下,制止她用手比蛇的长度。
水秀偏不听,比了,又引起农民们一阵哄笑。直到几个男生都拉长了脸,尤其是柳石显出要打架骂人的样子,笑声才收敛了。
水秀在事后也觉害怕,后悔起来。一连好多个晚上,两个女生都要将门窗关得严严的,又检查几遍之后才敢睡觉。她们又和楼下约好:若听见叫声,可要快些上楼来救呀!幸而始终没有蛇当枕头的可怕事情出现。
对淘井的事,知青找队干部说了几次,干部们都不准,说自从那口井成了龙井以后,再无饿死人的情况发生。
还说前几年来了个地质队,在小星大队的田野里轰隆隆开钻,不知搞啥名堂。这些人为了解决饮水,也想淘龙井,结果被蛇咬伤了两人。而且从那年起,大南风就刮得一年比一年猛,河滩地眼看都要被沙埋掉了,所以这口井如何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