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羽知道这筑坝之法源于上古。《诗经.谷风》中就有“毋逝我梁,毋发我笱”的句子,弃妇要求新人别去她建的梁,别去开启她捕鱼的笱。梁就是鱼梁、鱼坝,笱就是捉鱼的竹笼子。
这天日落时分,杨灵和柳石从对岸涉水过来,先在水口边站着。柳石指着其中一个笼子叫道:“在动,有鱼!”
子羽说:“不忙!过一会取。”
柳石不听,踩进引水槽沟,将笼子尾部卡在木桩上的三角叉松脱,从榴桶上退出笼子口。
子羽忙道:“要旋一下!”
意思是抬起笼口时要施用巧力旋转,这样鱼才跳不出来。
柳石哪里懂,只将笼子上部猛地抬起。这一瞬间,就有两条尺多长的细鲢鱼射出来,在空中弯成弓形,优美地落下。又弹起来,“啪”、“啪”掉进沟里。
子羽和杨灵顺沟撵了一段,水流汹涌,哪里抓得着?子羽将柳石着实埋怨了一阵。
两人说饿,子羽便从火堆的余烬下面掏出些巴掌长的烧鱼来吃。两人吃得咂嘴,连说好吃!子羽笑道:“本地话鸡鱼蛋面,比不上火烧黄鳝。”
柳石笑道:“我刚才放跑了两条鱼,你就唠叨半天,说给生产队损失了好几块钱。你烧的这些鱼,也至少值两块钱。就当那两条鱼是烧来吃了嘛!”
子羽道:“我这是拣已经翻了白肚皮的,明天就不好卖了。”
杨灵道:“刚下乡时,顺手牵羊掰了几个苞谷,陈哥还黑起脸批评。”
子羽笑了笑说:“吃鱼是向队长学的。守坝的头晚上,队长来陪我,他背个小背篼儿,从里面取出锑锅,几块干柴,还有花椒、盐巴。他烧燃火叫我捉鱼,要二两一条的。我问他要好多,他不开腔。
“我有点纳闷,想拿秤称,他走来拿去就丢进锅里。鱼下锅就乱跳,赶快盖住,劈哩叭啦煮起来,然后加花椒、加盐,闻起好香!
“这时我坐在一边,想他平时在众人面前一本正经的样子,而这时火光照红了他的脸,笑咪咪的。
“嗨,我觉得那次鱼肉之嫩,鱼汤之鲜!后来再吃,总比不上那次的味道。而且我还觉得那是人生小小的一课,印像太深刻了。”
这才问:“二位,怎么想起来的?”
杨灵这才把那晚的事说了,却对情节稍有改动,说玉器是在盗墓贼斗殴,凶手逃离之后,自己才在草丛中拾到的。
子羽道:“怪不得听陈哥说,公安局抓到凶手后,还把三旋找去,再三盘问他拾到什么东西没有,因为是他第一个到的现场。三旋急得赌咒发誓都还是不信,差点哭!”
柳石笑道:“说是看艾雪的面子,因为他才救了艾雪,才算了,不然还要到组上去搜。”
柳石道:“咋回事,这玉未必要交?这是古墓,墓主不晓得,坟坝叫尹家坟园,实际是个乱坟坝,这玉器还给哪个?未必然重新埋进土头去呀?”
子羽道:“还给哪个?还给国家!土地是国家的,从土地下面挖出来的矿产、文物,都属于国家。这种古墓的陪葬品,又是玉器,当然算文物,按理就应该交给国家。”
杨灵和柳石面面相觑,不做声。子羽亦不做声,知他们还有话要说。
杨灵道:“我们想卖了,卖的钱去买实验用品。县上有寄卖行。”
子羽道:“那肯定要开公社证明。岂非自投罗网?”
柳石道:“我有个办法,可以找艾雪帮忙。”
子羽笑道:“是个办法,就看她愿不愿意。还有就是对她究竟了不了解。”
杨灵道:“我还有别的。”
把所背的挎包顺过来,先掏出个黄缎子的小卷儿,捏在手心里。又摸出那两件玉器,递给子羽。
子羽拿着细看,竟是一只镯子和一枚葫芦形的线坠儿,绿莹莹的,光鲜可爱。这种东西以前只在博物馆里见过,隔着玻璃柜。
把玩一会还给杨灵:“你那只手捏的啥子?”
杨灵就把手里的小卷儿在手掌上层层摊开,露出一串珍珠和一个金戒指,说道:“这是我家里的,下乡时妈妈硬要我和白驹带下来,一人一份,说放在家里反而不保险。”
子羽拿过来看了看,项链上的珍珠,颗粒又圆又大,而且均匀。金戒指上镶有钻石,被落日的余辉照着,反射出绚丽而又神秘的光彩,使人心跳。
“也打算卖掉了买实验设备?”
杨灵点点头。
柳石道:“因为不晓得玉值不值钱。黄金有价玉无价,无价,到底是好多价。玉值钱,这两件就不卖。主要想买个显微镜回去,吓陈哥一跳。”
这时从渔棚背后的鹅卵石滩传来了脚步声,柳石站起看,说:“是魏老三。”
魏老三在外读书,参军入朝,转业后当小学老师,不知怎么成了□□。突然回来后,住处就是老二家中隔出一个小间,顺带把老母也划过来了,说是给他做饭。
幸好房屋空间高,他用箭竹编了楼,老母住下面,他住上面,用半截梯子从一个小洞钻上钻下。
他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侍奉母亲却很周到。间或有点肉,都剁细了,用刀背捶烂做肉丸子给母亲吃,自己只喝汤。他还自学针灸、推拿,治母亲头痛腰痛的老毛病。间或也对外行医,不收一分钱。
他回乡之初,绝不谈自己的经历。忽一日来了人在他低矮的门楣上挂一张“光荣人家”的匾,大家才晓得他参加过志愿军。政府功是功过是过,这方面还是做得很周到。
后来又据他说公社通知自己已摘帽。但是邻里间难免有争执,争执时对方就不去区分什么□□和摘帽□□,也有可能是嫌四字的贬义词说起来拗口,骂他:“你这个老□□,你还凶!你是想变天复辟呀?”气得他打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