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母亲醉酒时,沈随安曾经听到沈路咕哝了几句话。
她惋惜地说,顾渊可惜了,动谁不好,偏要为了个女儿去动平晟王君……落得这个下场,真是不值。
平晟王君是当今圣上的弟弟,也是在那次血雨腥风的五女夺嫡中唯一幸存下来的皇子,其他皇子要么不幸被牵连,要么站错了阵营,全部都死在了那次变乱之中。他原本是陛下唯一的在世血亲。
但就在四年前,也就是沈随安与顾云熙成婚的前一年,似乎是因为什么严重到连皇帝都无法袒护的案子,让他被关进了监牢,最终还未等到审判结果,就在狱中自裁而亡。
照母亲这么说,平晟王君的死与顾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现在看来,迫使顾家倾塌的真正幕后之人,正是陛下本人。
她甚至不愿意直接找个由头将顾家人满门抄斩,而是在用着什么极为渺茫的希望吊着顾家,让她们以为还有机会,还能翻盘,继续撑下去,或许还能看见一抹光亮。
沈随安有点背后发凉。
沈府是个好地方,顾母是吃准了陛下不会在意一个十几岁的男眷,也愿意让沈家人拿到点微不足道的玩具,才把最宝贝的小儿子硬嫁进来的。至少在沈家,不会短了他的衣食,不会遭人欺辱,不会平白没了性命。至于顾云熙那几位曾经也算小有名气的哥哥,现在依旧是闷在家中,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不会娶他们进门。
如果顾云熙真的能聪明一点,就会在沈府发展属于自己的人,哪怕只有几个。这样,他就不至于被遮住双目,捂住双耳。
起码现在,沈随安还可以接受顾云熙将她视作假想敌,可以解顾云熙角度的焦躁与不安。可是她的夫郎总归要有一日醒来,真正长大,真正看到外面的一切,面对顾家那一团糟的处境。她想,顾母希望她保守这件事的请求,只能维持到她们分家后那天了。
她准备跟顾云熙彻底讲清楚顾家的境遇。
或许在这之后,两个人的相处也能稍微安稳一点。或许这样,比在顾家被拖去断头台前才知道真相,还能更为温柔一些。
昏暗的宗祠中,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抽了抽鼻子,忍耐着背部火辣辣的疼痛,跪在列祖列宗的名字前。而他的膝下也是一片血迹,足以见得这人伤得有多重。
他撇撇嘴,眼眶还在发红呢,手上就开始不老实了,一会儿扯扯衣服,一会儿调整下姿势,一会儿龇牙咧嘴地去碰碰伤口,完全安静不下来。
少年名为陆湫,是现大寺左评事陆守一之子,还是一名庶子,昨天刚因为男扮女装被发现,让人从军营里揪回来了。被揪回来是因为陆湫顶了个死人的名字,让那人的家里人发现了,差点就成了重罪。
也不知道是母亲破了费走了些关系,还是有贵人帮忙,最终这件事被轻轻放下了。剩下的,便是家事。
即使是男眷,陆湫也因为母亲一句“你不是觉得自己很能耐吗?能跟那些女人混在一起,怕是也能承担得了对女人的家法吧”,最终被长姐亲自施了鞭子,打到母亲总算松口才停下。陆守一把人送到了宗祠,让他好好跪着忏悔,一整夜都没允许他回去睡觉。
他知道自己犯了错,差点害得自己母亲连官都被撸了下来,但陆湫这小子心思一直十分活跃,仍旧死性不改。他昨天可没有连跪一整夜,靠着在军中训练出的警觉,只要没人来查岗他就所当然地睡觉休息,听见动静又立刻去跪好,到了早上还记得给膝盖做点伤口,展现出自己的诚意。
就是自己往膝盖上弄伤属实很疼,小少年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但也没强忍着,毕竟这样才更真实,看起来更有悔改之心。
等到隐约听见脚步声,陆湫连忙收了小动作,正襟危坐,如愿听见母亲暂时放过了他。
被长姐的男侍搀扶着清洗完伤口,又被母亲和爹爹轮着骂了一圈,等所有人都骂完离开,陆湫才勉强拥有了半天的休息时间。少年趴在榻上,长吁短叹自己目前的遭遇,又对将来产生了几分迷茫。
他本就是为了逃避成婚才偷跑出去的,这一回来,怕是刚养好伤就要被谈婚论嫁,找个女人好好管教他。他有点想念军营了,想念没人知道他是男子,没人逼迫他端庄有礼,没人非要让他结婚的日子,想念自己的马儿,想念跟沈明琦一起吃饭……
啊对,沈明琦。陆湫恍惚一下,沈明琦好像是唯一一位知道他是男子的战友。也不清楚陆家被放过有没有她的帮助。听人说沈明琦家里好像也挺有钱,当兵是来历练的,只是此后山高水远,怕是难见面了。
不过沈明琦家再怎么有钱,应该也比不过王城庆国公的那一户沈家。
想到这里,陆湫就不免难过,心口一下一下地闷痛。
他喜欢的女子,正是那庆国公府的二小姐,沈随安。而当年一时冲动离开家,也是因为听闻沈二小姐准备迎娶夫郎的消息。
陆家接触不到更为复杂的信息,所以有些传言到了陆湫的耳朵里,就变成了沈二小姐与顾小公子情投意合,天造地设,十里红妆将人迎娶回家。听到这回事的陆湫顿时犹如五雷轰顶,呆了许久没能动作,等确认了沈随安确实要娶那个什么顾小公子后,他蒙着被子在家哭了一下午。
然后陆湫当晚就收拾行李走了,边走还边决定,以后再也不回到王城。他陆湫这一辈子,除了沈二小姐之外,谁也不嫁。
马车随着女人进来的动作而产生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