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泠香那时是在左右为难,非因少爷每篇都写得好,挑不出差的。恰恰相反,是因为少爷的文章多数都一窍不通,差得不分伯仲,泠香实难抉择。”泠香的嗓音依然温柔绵软,并没有攻击性,或是嘲讽意味。
可单那“恰恰相反”四字,便听得章鸣珂心惊肉跳。
待听她说完,他更是眼冒金星,只恨不得立时变成一具没有心跳的雕像。
读过书的文弱小娘子,骂起人来,比府里的粗实婆子骂人可难听多了。
梅泠香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瞧出他俊颜神情变幻,胸襟鼓胀,怯怯问:“少爷该不会因为此等小事,生泠香的气吧?泠香原本不打算说的,泠香也想看到少爷高兴。”
笑话,他堂堂八尺男儿,难道会为此等小事,生一个弱女子的气吗?
章鸣珂心口狠狠起伏了两下,肩膀几乎都在颤抖,春夜凉气被他深深纳入胸腔,那郁在心口不知该如何宣泄的羞愤才得以消减。
情绪稍稍平复,他似笑非笑:“所以都怪小爷多嘴,偏要问。”
“少爷倒也不必反躬自责。”梅泠香一面宽慰,一面赞许,“少爷不许泠香计较,实乃心胸宽广的好郎君。”
章鸣珂似乎甚少被人夸赞,尤其是被刚还惹他生气的人夸赞,他别开视线,随意落到林立的牌位上,不甚自在。
“小爷本来就是好郎君,放心,我会努力做个好夫君的,你就等着看吧。”章鸣珂一激动,主动夸下海口。
说完又暗自懊恼,也不知道梅泠香对“好夫君”的要求是怎么样的,只要标准别高得太离谱,比如要他去考进士之类的,旁的他都努力做到便是。
“好,我等着少爷。”梅泠香也别开脸,顺着章鸣珂的视线朝供桌望去,状似赧然。
章鸣珂却因她这话,心尖颤了一颤。
她应承的是今日等着他,还是等着看他做个好夫君?
供桌两侧,灯烛明亮。
跳跃的烛光映照在一个个乌木牌位上,将牌位上的名讳照得清楚。
梅泠香一眼掠过,皆是章氏一族的先人,其中也包括章鸣珂的父亲章员外。
嗯?梅泠香目光忽而又移回去,落在供桌上本应摆放着章员外牌位的位置,那里竟然空空如也。
章员外的牌位丢了,这可是大事。
“少爷,员外的牌位不见了,我去禀告母亲。”梅泠香说着,便着急起身要出去。
却被章鸣珂伸手,隔着衣袖,拉住她小臂。
她人生得清瘦,手臂也比章鸣珂想象中更纤细。
章鸣珂从未碰过任何旁的女子,不知寻常女子的手臂是不是也这样,还是她格外文弱些,被他大掌轻易圈住。
失神一瞬,他才开口:“啊,你是说我爹?他老人家在这里。”
话音刚落,他松开梅泠香小臂,一手揭开衣摆,一手往膝下一探,变戏法儿似的抽出一块刻着名字的乌木。
梅泠香一看,上面刻着的,正是章员外的名讳。
她自己对爹爹极是敬重,前世爹爹病逝后,她对爹爹的牌位何其珍视,想方设法妥善保管。
是以,章鸣珂这般不孝的做派,她实在难以接受。
这一刻,梅泠香总算明白,袁氏为何总忍不住揍这个儿子了。
梅泠香尽量语气平和问:“少爷竟拿它来垫膝,会不会大不敬?”
“这有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章鸣珂不以为意。
他把章员外牌位又塞到膝下,又抻抻衣摆藏好,继续道:“地砖太硬,跪久了腿疼,垫着多少能好受些。我爹生前还是很疼我的,不会这般小气。”
“……”梅泠香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