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其一吧!但还有一个功能,你应该可以猜得到的。毕竟,从我决定了为文戈做某些事情之后,我就时刻面临着被抓获。那么,在我走入牢房后,我需要更为冷静清晰的思考时间。倒刺的刺痛,是一个非常便于携带的办法。”
“也包括你在面对测谎仪的时候吗?”我望着他的手指,那手指细长,但指甲位置,有着比较明显的肿胀,至于是否布满了倒刺,黑暗与雨水让我无法洞悉清楚。
“你说呢?沈非,你我虽然都不是精神科医生,但对测谎仪的结构与原理都是有了解的。感应器贴上我手指的同时,也会接触到我的倒刺,很疼。对了,你刚才不是问我左胸接近腋下那个伤疤的缘由吗?我可以告诉你它是怎么来的,它是被带去你的诊疗室的前一晚,我与我所在的监房恶霸打架时被对方用牙刷刺伤的。当时,有十几个囚犯都亲眼看到了,之后赶过来的狱警,也正好看到了这一幕。所以,这个伤疤是我被人欺负时得来的,它象征着我的懦弱,象征着我的狼狈。这些,应该都是你沈非希望也喜欢看到的吧?”
我没吱声,继续冷冷地看着他。
邱凌的嘴角再次往上扬了扬:“这伤疤真好,正好能够塞进一支圆珠笔芯,这支圆珠笔芯从我肋骨缝隙里挤入,触碰着我的肺。呼吸感应器缠绕到我的胸部,也正好缠绕在这支圆珠笔芯上,让我的身体不能够放肆地改变呼吸速度。因为……”邱凌笑了,“因为身体太可怜了,呼吸速度改变,它会疼。”
“如果没猜错的话,你的臀部也有一个这样的伤口吧?用来对付第三个感应器。”他说这一切的同时,我开始变得冷静,对方显露出的强悍,同样也激发了我的斗志,让我不再像之前那样如临大敌。
“你如果想看的话,可以脱下我裤子看看,我并不介意的。”邱凌冷冷地说道,“同样地,你一会儿还可以让你的警察朋友也都看看,你可以说说我胸口的伤口,也可以说说我的臀部。沈非,像你我这种有着心理学知识基础的人,其实有足够多的办法对付测谎仪器,只要我们提前准备就成。让自己臀部的肌肉变得结实与愚笨,并不难的。”
我打断了他:“邱凌,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那个问题。你是谁?或者说,你现在伪装出来的这个自己是谁?你又想让我在笔记本上给现在的这个你备注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邱凌终于笑得裂开了嘴:“对应你之前的那个‘天使’邱凌吧!”他的眼镜往下滑了些许,那双眼睛显露出来,肆无忌惮地望着我:“你可以称呼我是‘恶魔’邱凌。因为,所有的一切,对于邱凌这个母体来说,都是我这个恶魔来完成的。一切的一切……”
41
缺乏正常的伦理与道德感受,按照他们自己的准则生活,倾向于使用那些冷血的、工具性的威胁和暴力来满足自己的需求,无视社会规范和他人的感受与权利。
以上种种,便是犯罪心理学里强调的犯罪型精神病态。在很多案例中,这类连续犯罪者都是极其残暴与冷酷的,他们不会有任何,甚至应该说不会有一丝丝的情感。行凶在他们看来,只是一段简单、直接,也不值一提的工作而已。
让人觉得更为可怕的是,有犯罪型精神病态的罪犯中,性犯罪者比较起其他犯罪者又要更加暴力,更加残忍,也更加无情,对受害者实施的虐待也更加严重。因为主导着他们往下行进的动力,是刺激与兴奋。
面前这个自称“恶魔”的邱凌,完全符合这一特性人群的诸多元素。或者,我也可以换种说法——面前的邱凌在这一刻所伪装出来的自己,就是一个具备犯罪型精神病态的极端人物。
我也笑了,和邱凌一样笑得咧开了嘴。对方所具备的在心理学领域的博学,让他能够早早地勾画好几个具备特色的人格出来,在各种需要的时刻,又随意释放出来。
在这一刻,他终于释放出来的这一恶魔邱凌,实际上就是一个对我完完全全宣战的他而已。
夜越发深沉,海浪凶悍,甚至将我与他的身体推动得有点摇晃。海水漫过了我们的膝盖,让我们全身湿了个透彻。邱凌抬起了手,将脸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拦住了双眼:“沈非,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开始你与恶魔邱凌之间的对话吧!”
“你是什么时候把文戈的骨灰带走的?”我径直问道。
邱凌摇头:“沈非,你觉得我会和你开始这么一场你问我答的交谈吗?再说,我所做的一切,凭借你们的能力,全都能将之剥茧抽丝,并还原。你没必要在我这里进行确认。况且,这一切……这一切也只有现在的这个‘恶魔’邱凌知晓而已。”
“那‘恶魔’先生,你又想要和我聊什么呢?”我反问道。
“我们聊聊心理学吧。聊聊弗洛伊德,聊聊潜意识吧。”邱凌建议道。
“你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剖析你的深层世界吗?”我抬起手,将脸上的雨水抹去,“这确实是我比较乐意探讨的问题。”
“在心理动力学的角度,对于我这么个人应该怎么样诠释的?我想听听沈医生你的分析。毕竟我们自己看待自己,都无法真正做到客观精准,不管我们知悉多少心理学知识。”邱凌收住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我点着头,“其实你并不复杂。遗传基因让你具备成为犯罪者的冷漠跋扈。”
“那冷漠跋扈也就是那位你命名为‘天使’邱凌的我吧?”他点着头,“暴躁,嗜血,总是想要疯狂,无法理智。”
“是的。不过,这个邱凌因为幼时家人的高压管理,而变得谨小慎微,进而收敛了本性的一面。于是,阻拦者出现了,他生活在你的青少年岁月里。他总是苦口婆心地告诫你什么可为,什么又不可为,害怕你无法控制内心的阴霾,做出违反社会常理的事情。”
“阻拦者……嗯,我开始喜欢你给他取的这个名字。而且,他的悲观与懦弱,让他不可能成为任何群体里的主角,只能躲在人们身后,默默地窥探这个世界。”邱凌点着头说道,“不愧是沈非,总结得挺不错。那么,接下来呢?”
我耸了耸肩,很奇怪的是,邱凌的夸奖,让我莫名地有一种被认同感。对对手的赏识竟然在无形中形成,尽管他是个嗜血凶残的屠夫。
“从你进入学校开始,你对你所处的压抑世界开始了反抗。你惊喜地发现,原来束缚住你的不过是自己主观的意愿而已,只要争取,便很容易改变。当你骄傲地走出学校,迈入新的工作单位时,你终于找到了自信,并开始了你真正应该有的生活。这个阶段的你,我可以看作当下作为社会人呈现在现实中的邱凌人格——温文尔雅,具备社会常规下的种种行事规则,并展现着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挺精彩的,可惜我的手被铐住了,无法为你鼓掌。”邱凌说道,“沈医生请继续。”
我点头:“你的世界被颠覆的瞬间,是你得知了文戈的死讯。于是,你在某个夜晚近乎癫魔与疯狂。”说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是的,我今晚想要对他举起的锋刃,就是他对于文戈的那份深爱。同样,这也是能够将我割成碎片的利器。
邱凌却开始继续了,他的声音悦耳,语速适中,说出的语句却是接着我刚才说的话题:“你,沈非的世界被颠覆的瞬间,也是当你得知了文戈死讯的那一刻。你曾经以为的美满生活,曾经以为能够承载并给予对方的幸福,在那个夜晚没有任何预兆地崩塌。接着,你开始咆哮,开始呐喊。你在你与文戈曾经的卧室里整宿地哭泣,端详着她的每一件物品发呆。沈非,你之前的人生道路太过平坦了,于是,你所自以为是的良好心态,被最终证实不过是个笑话而已。坚必折之,锐必挫之。最后,你无法承受,只能用某些让我觉得恶心的专业手段。”
邱凌深吸了一口气,望了望并不安静的大海:“知道吗?我恨过你,当我刚走入大学的时候。我所深爱并以为将携手终生的女孩,她是那么幼稚与单纯,就因为短短的一年时间我不在身旁,便被你夺走。但很快我又释怀了,因为你——沈非的足够优秀。你我都是学心理学的,理智、冷静、客观,是我们应该具备的心理素养。是的,我能够做到,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去祝福你们。但最终呢?文戈死了……”
邱凌叹了口气:“她走后,我并没有怨恨过你。因为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狭隘的小小世界,这个世界里有着很多秘密,是没有任何人知悉的,就算是最亲近的人。因此,在你沈非所未知的一个世界里,文戈有着她足够多的理由走向毁灭。这一切,不是你沈非的主观意愿。那么,作为一个能够理智看待世界的我,怎么可能因此而否定你呢?但是,你最终选择的面对文戈离去的方法——否定,就彻底地激怒了我。”
“你不应该不去面对,那痛苦的滋味,是你必须尝试的。我是邱凌,是一个凶徒的儿子,是一个曾经扭曲过的生命。那么,我可以躲避,可以阴暗,也可以消极。但是你不可以,因为你是沈非,是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优秀心理咨询师沈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