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绍真不由得失神几分,再开口,语气再度软化下来:“况儿。你不接受我的真心实意,那便……不用还什么情意给我。”
话至此处,韩绍真喉头滚动,迟迟再叹一声:“你不屑与我为伍,要辞官云游,随你,都随你,不过,别在我面前动刀动剑,真也不怕吓到我这把老骨头……”
韩绍真又叹了口气,摸着亭柱缓缓坐下,低头摆了摆手。
“走吧……走吧。”
严况提剑转身,步至门前,终究还是顿了一顿,道——
“保重。”
赋尽十载诀别诗,恩义徒然一身轻。
离了韩府,严况独自一人走在上京街上。这个京城,在严况眼里,似乎从没没变过。
这是天地间最为粲然光辉之处,万国来朝,灯火似乎永不坠落,怪闻趣谈,也永远不会闲了京城人的耳朵。
秋雨绵绵数日,但风雨过后,这上京城,依旧繁华如初,夜景风光无限,灯火流转,彻夜阑珊。
杂耍艺人,个个身怀绝技,喝彩声中,桥下水纹随行舟漾开涟漪。水中波纹荡漾,正映夜空烟火滚烫。
焰火流光,半分染透云外红尘,层层沓沓,直通碧落凌霄;半分坠落人间,青烟袅袅,落入九曲黄泉。
一天灯雾照彤云,九百游人起暗尘。
今夜离京,美景盛世相赠相送,何其有幸?
严况从未想过,自己这千锤万凿的命,竟然也有撑不住的一日。
……
程如一刚入镇抚司那日,严况看着刑架上战战兢兢的状元郎,心道这又是一个命不久矣的人。
他如何料得到,真正命不久矣之人,竟是自己。
当日,送走韩绍真后,他旧疾复发,胸口闷痛如惊雷般炸开,竟至呕血昏迷。
待清醒之时,映入眼帘的是张医官为难的脸。
严况坦然道:“先生但说无妨。”
张医官踌躇了许久,方才开口。
“严指挥……”
“身心交瘁,积劳成疾,旧伤新伤……难医难愈啊。”
严况微微颔首,沉声“嗯”了一句。
回想这些年,他虽身居高位,也是身居险位。大伤小伤四时不断,呕血昏迷当属常事。
是这具身体,他从未珍惜过,如今这般,倒也是合情合理。
张医官见他沉默不语,又叹道:“若尽心修养,或还有一年半载……”
只有一年半载么。那便是,什么也做不成了。
严况叹。叹这世上许多人,一生到头,仍旧有怨有结,遗憾从未消止。
责任、阴谋、情仇、愧疚……什么都不重要了。最后一点时间,总该留给自己了。
于是他辞官、辞别、离京。告别这个困锁住自己数十年的牢笼。
同样是棋子,同样是身不由己。程如一说得对,他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年无助的自己。
疲惫了的屠夫,对于最后一条捏在自己手里的命,选择了放过。所以,他固执己见的救下程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