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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第1页)

少年一身艳丽红衣,卧躺在春花烂漫处,皮肤比细雪还要白上三分,红唇乌发,烈日白昼下,一双眼瞳乌黑得宛如黑檀石,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落一片颤抖的阴影,隔着层层掩映的桃花,抬起一双弯着的眼睛与他对视时,仿佛看见压满枝头怒放的繁花。

红衣风流,艳若桃李。

他想,最初的时候,他也是喜爱这个唇红齿白的孩子的。

他长得那么漂亮,谁看了都要心软上三分,连落花都有意无意地飘落在他身上,仿佛是神佛对他的眷恋。

可是少年见了他,却不爱戴、不尊重,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跳下桃树,拍拍身上的尘土,就要跑了。

好似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

可那怎么可能?

少年身体里流淌着他一半的血液,天生就刻着属于他的名字,“我的”。对,是他的,如果没有他,这个孩子根本不会诞生。

而这种扭曲的占有欲,在看见少年眷恋地扑向贺兰缺时,骤然爆发,失控地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奔驰。

他试图耐心地对待少年,譬如,给他煮一碗粥喝,可是少年嫌粥味清淡,转而跑去食堂中,和狐朋狗友勾搭在一块吃着饭。

桌上的粥温了又凉,凉了又温,可是等不回少年回头。

他把那碗粥砸了。

他阴沉地看着少年睁着一双明亮的、烈焰般滚烫灼热的眼眸张扬而过,他看天看地,会依恋地注视贺兰缺,会挑着眉看他那些狐朋狗友被他三言两语耍得团团转,会气鼓鼓地瞪着一起上课的同桌。

可是就是不看他。

偶尔瞥过,也充斥着不耐烦与厌恶,像是在责怪他这么多年的缺席。

但他心高气傲,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对少年道歉,反而因为少年太过调皮捣蛋,他在外背负了个“养子无教”的名声。

相比其他宗门的继承人,谢纾确实太过平平无奇,除了那张脸,身体力行地多方面证明自己如何“一无是处”。他的自尊心、占有欲、控制欲、嫉妒和掺杂其中、为数不多的属于父亲的爱混杂在一起,让他剑走偏锋,只想要闯进少年的世界,也占据一方天地。

爱不够,就用恨意来填补。

他冠冕堂皇地用“我在为他好”为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腌臜情绪披上了一层糖衣,然后义正严词地去惩罚少年,去抽他的脊梁,去用暴力让少年在他面前一寸寸屈服。

可是无论多少次,少年都会倔强地抬起头,像一头不屈服的小狼崽一样狠狠地瞪着他。

他一身烈烈红衣,越是愤怒,眼瞳越会闪着燎原似的野光,即使已经疼哭了,眼底蒙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也藏不住他眼底的恨意与不屈,令人想起寒冬中凛然又耀眼的野火,水扑不止,雪盖不化,即使烧过万千野草也不会熄灭,永远燃烧,永远向上。

他从小是被母亲的爱意灌溉着长大,骨子里是骄傲自矜,因此如何都不能轻易被驯服。

谢棠生被那股烈火点燃,焦灼与燥热包裹住他,可他依然想要把这簇火关进笼子里,要打压他的火势,要他稍微熄灭一点,这样才能让他好好地握在掌心中。

所以他在谢纾背叛昆仑后,故意要去折辱他。他怀着一种被背叛的恼恨,故意放肆那些弟子对谢纾的指指点点,故意把谢纾的房间送给祝茫,故意在他面前说诛心的话,为的就是报复这个离家出走的孩子。

谢棠生此时还不知道未来的事,因此要强撑着面具,认为自己不在乎少年,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眼下,他的面具第一次碎裂,露出下面令人心悸的疯狂,他狂怒:“不许走!谢纾!你是昆仑的人!你想跑哪里去?!”

贺兰缺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啐了一声,厌烦道:“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吗,杂碎。”

她用力地用鞋底碾着脚下的那张脸,对身后的少年嘱咐道:“走吧,是是。不要留在昆仑了。”

“娘……”

贺兰缺回头望了茫然的少年一眼,笑了笑,她弯着眼睛,“是是长大了,要勇敢,要一往无前。”

“娘没用……不能保护你一辈子。”

“剩下的路,要靠自己。”

她柔声问:“可以做到吗?”

谢纾怔怔地看着她。

贺兰缺说:“别忘记自己最开始的样子。”

她怀念般地笑了起来:“我知道的是是,从来都是一个很骄傲,很自信的孩子,他做的每一个选择,一定都是正确的。”

“所以相信自己的选择,相信自己的决定。”

谢纾擦了擦眼泪,他没有再去看不断咆哮的谢棠生一眼,而是慢慢地坚定了神色,点了点头。

是是长大了,要担起责任。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注】

前面没有归途,一片黑暗,他要靠自己去走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

他本就是一个骄傲至极的小凤凰。

少年身材单薄,却比春日明媚东风还要清爽,比夏日烈烈骄阳还要灼热。

他闭着眼睛,按照记忆中的信息,点燃了昆仑。

昆仑燃起了冲天大火,像是让他与自己的过去告别。

他决定比魔教先行一步,先给昆仑放火。大火会让昆仑陷入一片混乱,提前进入警戒状态,魔修此时正在赶来的路上,突逢大变,肯定会慌乱。

这是他的机会。

他一身红衣,寥落地站在断天阁前,手中捧着昆仑至宝溯回镜——那钥匙居然是他从小就一直佩戴在剑上的那枚血玉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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